今夕何夕

　　一直觉得，“曾经”是个伤感的词，仿佛记忆的素娟一打开，那颗晶莹的“往昔”之珠，就成了宝贝，忍不住去一擦再擦。

　　就在刚才，和友人聊天，聊着聊天，就聊到了曾经。“哎，怎么一眨眼，我们都分别这么久了？”朋友一声轻叹，隔着电脑屏幕，那声“哎”也落在我的心里，起了涟漪。我记起那年，我俩还是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我们相约要好一辈子，要工作在一个地方，嫁人也要嫁在一个地方。

　　而现在，她在另一个城市定居了，而我也在小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我们从小女孩，变成了母亲，也不再随随便便约定了，偶尔聊天想约好见一次面，都会附加一句“不知能否成行呢”。能否，能否，一次次犹豫之后，就变成了否。

　　虽是如此，却依然那么迫切地想见面。因为，我知道，有那么一段记忆，只有我们可以分享。

　　人呢，总有那么一个刹那，会无声地感慨。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叶小舟，在时间的河里不停地向前漂，漂着漂着，忽然就想回头看看走过的风景了，可是，舟儿停不下来，无法靠岸，只能使劲地，再使劲地远眺。那种感觉，初起很细微，却能否迅速地布满全身，你毫无挣扎地，就被俘虏了。

　　学生年代，学过一首诗《江南逢李龟年》，若不是再次教孩子读，真要忘记它了。“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我读一句，孩子读一句，就如同当年我跟在老师后面念一样。知其意，不会其情，多么相似的情景。

　　只是，当年那些并不优美的句子，一下子攫住了我。搂着孩子诵读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绪飘忽了，眼前升起一棵树、一条路、两个人，落花时节，他和他，再次相遇了，隔着重重的光阴，他看到了当年他的模样，可是又因为重重光阴，他不再是当年的他。

　　我噤声了，我在回忆，回忆那些和我多年不见的友人，是否有一天，我们见面，也是物是人非，今昔非今夕？

　　太多的时刻，我们在追问今夕，追问何夕，小小的感怀，成了一颗珍珠，在手中被婆娑，愈见光亮。日子要往前看，要好好过好现在，可始终觉得平淡的生活里，也要有这些珠子串一下，才有生气，才有光芒。于是，有时候，我就成了一名捡拾珍珠的女孩了，翻开一个又一个蚌壳，阅读一段又一段关于孕珠的小伤，小感。

　　那时年少，还在上大学，一直有写随笔的习惯，每个晚上，当舍友们，或是看电影，或是看书，或是逛街的时候，我就坐在台灯下，埋头写着，写着，写自己的小心情，小忧伤。年少时，是容易忧伤的，会无声地怀念一个人，想起一件事，被一段文字感染，这些都被我记了下来。写这些的时候，总是很投入，沉浸其中，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舍友们说我很安静，殊不知，在那个时刻，我其实是陷入了一种情绪之中，只能用安静，梳成一张时光的剪影，回忆过去，亦在记录明天的过去。

　　后来，渐渐长大，用柔软挥去忧伤的薄雾，偶然一次，重读旧日随笔，倏地就笑了，年少的日子啊，真美，我们的一生，还能有多少时刻，可以那样认真，那样盛情地看着自己的今夕何夕呢。而今也写日记，只是再也不似当年那样以心写心。

　　今夕，在继续走，继续失去，平凡如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用珍爱的心，绣一方素娟，轻轻包裹着它，藏进岁月的匣子。寂静中，它炫丽着，亮出时，它依然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