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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花开

发布于:2015-01-02 18:2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陈影
  烟花易冷,昙花易谢,唯那时花开的母爱,永暖、永铭、永恒于我心。
 
  我很少写于母亲有关的文字,每每提笔,心中便有千千情结,解不开,理还乱,剪不断,易还念。每每心头念起,铺开素笺,写不下三言两句,便泣不成声。时隔经年,我也没有写出一星点赋予母亲的文字。
 
  适逢我三十一周岁生辰,心念起,那沉淀在心中的往事,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被某种叫做情感的东西串联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生命中许多的往事,都要从我的出生开始说起。
 
  当我还是懵懂的小女孩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在家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疼我,就连一向以不苟言笑出名的父亲都是十分宠爱我的,唯独母亲是个例外。母亲经常因为我的顽皮捣蛋,动不动就对我拳脚相加,偶尔也会揪着我的耳朵,大声斥责,声色俱厉。但在外人面前,却又是十分的护犊子,大有为了我和人拼命的架式,这样的母亲常常让我又爱又恨,爱时,时常黏着母亲寸步不离。
 
  记得母亲一次回外婆家,和父亲商量着去两天就回来,让父亲一个人在家带我们三兄妹,我自然是不依的。母亲骑着毛驴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追,哭哭啼啼地喊着“妈妈,我也要去”母亲连哄带骗的让我回家去,我愣是追出了三里多地。然而每次快追上时,母亲便折一根柳条,在空中挥舞着,还一面威胁我说“快回去,再跟上来,我两棍棍把你打死”害怕母亲真的打,便若即若离地跟着。后来父亲追了上来要把我带回家,我拼了命地逃跑,母亲沿着公路走,我便跑到荒山上,绕着山野追。哭声传遍了整个山野,然而最终还是被父亲扛在肩上带回了家。那夜,我的睡梦里都带着哭腔。
 
  恨起时,十天八天不愿和母亲说上一句话,往往耷拉着脸,不给母亲一点好脸色。气愤时,看见母亲便从鼻子里发出狠狠地“哼”声,以示抗议,然后头发甩甩大步离开,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原地好笑地看着我惺惺作态的样子。
 
  既使如此,当我和哥哥们之间发生仼何矛盾和不愉快时,母亲总会将矛头指向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收拾,嘴巴上永远骂着那句“把你个死女子惯成精了,三天不打,你就上墙揭瓦,谁还都拿不住你了……”
 
  母亲的巴掌一次比一次重,我心中的抵触也一次比一次更深。
 
  尤记得,自己上学比较迟,对学习自是十分用功的,一次正写作业,堂姐来我家窜门抢我的铅笔,说我写错了,几番争执下来,我是对的,堂姐却不依不挠,动手打了起来,鼻子打得直流血,我硬是拽着铅笔不放,一手拼命地撕扯着堂姐的长发,堂姐疼得直叫唤,还是母亲拎着棍子过来,我看阵势不妙,这才松开手撒着脚丫子就逃,跑到院子中央还发狠地哭骂着,用手抹巴眼泪鼻涕和着鲜红的鼻血,才发现手心还攥着一撮头发。然而,看着母亲手里拎着的棍子,骂骂咧咧地向我走来,我心头的委屈更甚,也不顾流着的鼻血,哭泣着跑出了家门,躲在大伯家的磨坊里。一个人蜷缩着身子,钻在磨盘底下伤心地流泪,鼻血染红了手心手背,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然而却抵不上心中泛滥的伤心与委屈,捡一块土疙瘩掰碎塞在鼻孔里止血,仰着头靠在磨柱上,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狠心肠的堂姐,又想到母亲手中棍子,哽咽得更加凄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这样在哽咽声和心心念的诅咒里,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堂姐的哭声惊醒的,我猫在磨坊的窗楞上向外窥看,凭息细听。原来是母亲到处寻找我,婶娘知道我们打架的事情,正在收拾堂姐。但见婶娘手中拿一根鸡毛掸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堂姐的屁股,堂姐疼得“哇哇”大哭,却也不敢躲,老老实实地并脚站着,只听婶娘一边抽打一边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你还给人当姐哩,还动手打妹妹,妹妹是你打的吗,啊——你有啥资格打妹妹,你岁大都没动手打过,你个贼种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磨坊外,母亲站在院畔边上,呼唤着我的乳名。隔壁空敞的大院里婶娘还在不停地训人,堂姐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我躲在磨坊里,依在窗下侧耳细听着窗外的动静,想着自己的心事。婶娘说父亲没打过我,父亲真的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相反,父亲是非常疼我的。泪眼里,我想,如果父亲不去外地打工,在家该多好。堂姐肯定不敢欺负我,母亲打我时,父亲肯定和平时一样的护着我。然而,父亲不在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忍挨的份。想到母亲,我的心格外的难受,倔强地躲在磨坊里,不愿出去也不愿回应母亲。
 
  天渐黑,母亲着急地四处寻找,声音也越来越急切。我铁了心,就是不肯出去,在心里嘀咕着“让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就躲着不出去,就让你急,等爸爸回来,我一定告诉爸爸,你们都打我。”想起很久没有回家的父亲,心里更加伤心,索性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心思也跟着千回百转,想到母亲以往对我的种种恶劣态度,真是柔肠寸断。也不理会磨坊外的动静,只一味地伤心着自己的伤心。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磨坊门从外被人“嘡啷”一声打了开来,我从泪眼中抬起头来,依然漆黑的夜里,大伯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囗,我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大伯嘴巴里嘀咕了一声“都些坏种子,看把我娃吓成啥样了”随即将我揽身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慰我,而我犹如浮萍一般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于是更加放肆得哭了起来,哭的是撕心裂肺,以为只有那样才能说明自己所受的委屈。
 
  大伯将我抱回家时,正好碰上母亲从外面回来,大伯用眼睛狠狠地剜了母亲一眼,母亲急忙低下头进了灶房,一会便端了盆热水进来,我把头扭了开来,用后脑勺对着母亲。大伯便哄劝着我洗了满脸满手的鼻血,边洗边责骂着母亲心狠。母亲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便又默默地转身回了厨房,一会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我别扭得不肯接,大伯接过碗,又好言好语,轻声细语地劝我吃饭。那夜,大伯看着我吃完饭,又守着我睡觉了才离开。
 
  这次事件后,我和母亲冷战了二十多天。直到有一天,我和哥哥们在一起写作业,碰上难题,找大哥讲题。那时,小哥和我同一年级,于是大哥给我们俩一起讲解,一遍讲下来,我还是似懂非懂的,又缠着让大哥再讲一遍。大哥就让小哥给我讲,然而小哥讲完后,我更加得糊涂。小哥便骂我是“笨猪”,我跟小哥回嘴,小哥和我争执了起来,他说我是猪,我说他是猪。小哥为了证明我是猪,举了很多例子,小哥说“你是猪,因为你属猪。”
 
  我说“那你还是狗呢,你属狗。”
 
  小哥说:“你不是妈生的。”
 
  “你才不是妈生的!”
 
  “你是妈捡回来的!”
 
  “你说谎!”
 
  “我没说谎,不信你问大哥?”
 
  我带着寻问的眼神看向大哥,大哥只微笑不语,被我和小哥逼问得急了,便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样,大哥点头了,我没说错吧!”小哥无必得瑟地道。
 
  “我才不信,那你说,妈从那捡回来的。”
 
  “妈去外婆家回来的路上,走到柳树沟囗,高家房背后的老母猪圈哩。妈看你在猪圈里哇哇哭,冰天雪地里怕把你冻死了,心一软就把你抱回来了。”
 
  小哥说得头头是道,我在心里琢磨着,去外婆家好像是要经过柳树沟口,沟口的确是有一家人,房背后是有一个石头垒的猪圈。上次去外婆家路过,好像还看见有一窝猪儿子正在吃奶,这样一想觉得小哥的话还是有根有据的,心里难免吃味得紧,也没有了底气。但还是力争道“你撒谎,你骗人!”
 
  “我才没骗你哩,不信,你问妈去。”
 
  “啍,问就问,我才不是捡来的呢。”
 
  为了证明小哥的话是假的,我跑到粮仓里,母亲正在收拾麦子,准备拿去磨面粉,和母亲冷战了二十多天,那一刻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世,我便毫不犹豫地摒弃前嫌,站在母亲面前问道:“妈,我小哥说我是你从猪圈里捡回来的,是不是?”
 
  母亲被我突来的提问愣了下,然后嘴唇上裂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转身端着簸箕出了院子,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耳边听着母亲簸箕颠簸麦子的声音,不觉间泪水从眼眶溜了出来,我慌忙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侧身夺门而出,怕母亲发觉我那不争气的眼泪,我背着身子留给母亲一个远去的背影。
 
  从粮仓里出来,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我突然不知道该去那儿。回房间,哥哥们肯定会逮着我问结果,这样叫我如何是好!而那一刻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跟我说,“你不是妈亲生的,你是捡来的,捡来的……”习惯性的,如往常受了委屈般来到院门外的大槐树下,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大槐树上。
 
  正直夏末时节,老槐树叶繁茂盛,绿荫成盖,淡黄色的小花朵儿爬满了枝枝桠桠,引来无数蜜蜂蝴蝶儿竞相采蜜,“嗡嗡”声不绝于耳,好似一首和谐的大自然乐章。然而我却无心醉心于这自然美景,只顾躲在绿荫下恣意自怜。母亲的沉默深深地刺伤了我,在回顾往日母亲对我的态度以及种种,加上小哥的言辞凿凿,在我脆弱的心灵里,我几乎认为这是真的。
 
  这种来自心灵突然间的落差,让我的性情大变,好像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我不再跟母亲作对,也不再忤逆母亲,事事都顺着母亲,唯独和母亲之间少了一些亲密,多了一些疏远。除此之外,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甚至从心底里衍生出许多感恩的因子,感恩母亲养育了我,甚至在心底里起誓等我学业有成出人头地一定会好好报答母亲。
 
  就在我和母亲的关系渐渐疏远时,年长的奶奶突然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摔倒在了菜园子,从此便半身不遂瘫痪在床上了。奶奶的这一病,使我们那个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生活拮据了起来,而伺候卧病在床的奶奶也成了家里的一大难题。那时,我们仨兄妹都在上学,父母二人要在地里劳作又要照顾奶奶,精力上和时间上都忙不过来,时常奶奶因为无人照料,而大小便失禁在床上,房间里都是屎尿的味道。这时候,便有人提议让我们仨兄妹其中一个辍学回家,不料想母亲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件事的,并且提出放弃给奶奶治病。为此,母亲和父亲生平第一次打了一架,我和小哥躲在门后,看着父亲的巴掌一下落在母亲的脸上,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转身跑到大伯家,不说话拽着大伯就往家跑,大伯边跑边问我话,我只急得掉眼泪,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件事后,奶奶被大伯接回了他家,再一个月后又被二伯接去了,到了第三个月上,母亲一大早就去把奶奶背回了家。这次奶奶回来就再没被接走,大哥乖乖地跟奶奶住在了一个屋子。母亲每天早晨下地前,都要给奶奶接屎倒尿,准备一壶茶水放在奶奶能触及的窗台上,端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也不忘再准备一块饼。将近中午时,无论地里的农活有多么忙,母亲把手里的农具一扔,就匆匆赶回家,又伺候奶奶方便忙活上一阵子。忙活完了家里,又匆匆往地里赶。下午时,我们放学回家,母亲便不停地给我们仨兄妹分任务,哥哥们打水,我便给奶奶换身干净的衣服,扒了弄脏的床单或被套,再换上干净的。偶尔再帮奶奶擦擦身子,涂一些防腐的药水,等等一些诸类的琐事。晚饭后,我和哥哥们爬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母亲就着昏黄的灯光,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搓着衣服。
 
  我时常在做作业的空隙,偷偷地瞧着母亲的背影。这一瞧就是漫长的八年光景,从我小学一直到我快中学毕业时,奶奶终于安静地走了。这期间,我和母亲像所有的母女一样,和谐美好地以致于我几乎忘记了过往的那些事情。
 
  大学毕业后,因为就业难的问题,我任性去了南方发展,并在南方结婚成家。这一走,让我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又开始进入白热化状态,而随着我的远嫁,母亲却突然沉默了。
 
  婚后不久,我便怀孕了。然而那时我和老公的事业刚起步,一切都还在风雨飘摇中,于是我决定放弃不要孩子。我把这事跟母亲说了,欲让她南下来照顾我些时日,虽说流产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小看不得,不慎重就会落下病根,老公对这事很重视,便一再要求让母亲来照顾我月子。
 
  不料想母亲刚听说这件事,就大为光火,一顿收拾,末了语重心长地劝我把孩子生下来,并承诺她给我们带。我却执意坚持放弃,母亲却死活不同意,也不南下来伺候我月子,我一生气便和她赌气说,“不伺候就不伺候,离了你,这孩子照样打掉,月子照常坐。”
 
  母亲气极便挂了电话,不一日,大哥便打来电话,说是母亲病了,卧床不起,不吃不喝,郁郁寡欢,问我怎么惹着母亲了。我心想坏了,这事惹大了。于是跟大哥解释了事情的细末枝节,不曾想大哥和母亲一样的发火,对我好一顿说教,大意是我的心肠太狠毒了,好歹一条生命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完了临挂电话时在那头嘟嚷道:“妈冒生命危险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白眼狼。”
 
  闻言,我的心“咯噔”一声,有某种东西被击碎的响声,那茬久违的伤口在瞬间被撕了开来。哥哥们时常骂我是白眼狼,每次我都能很淡定地反击回去,而这次我却怎么也淡定不了。
 
  正当我准备一探究竟时,婶娘的电话便追出来,我有些错愕地接起电话。婶娘也不客套,直奔主题而来。“影儿啊,你妈说你怀孕了,孩子不打算要是不是?”
 
  “嗯,是暂时不要。我们还年轻,现在事业刚起步……”
 
  “娃啊,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好歹一条生命的,想你妈生你的时候,差点搭上一条命,如今你这样,让你妈还怎么活?”
 
  “婶,我是我妈亲生的啊,你说我妈生我时差点出人命,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些年,都没人跟我提起。”
 
  “快呸呸呸,你当然是你妈生的,你以为你捡来的啊,你妈生你前时做了计划生育手术,临盆时大出血,差点就……”
 
  婶娘的话在耳边索绕,而我的心也跟着婶娘细碎的声音回到了一九八三年,那个雪花飘飘的冬夜。
 
  怀胎十月的母亲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来自腹部的疼痛让她“啊”的一声,喊破了寂静的夜晚,父亲一轱辘从床上翻起来,急忙抓住母亲问道:“怎么了?”
 
  “快,快叫妈来,我…要…生了……”母亲焦急地忍痛道。
 
  父亲闻言,一纵身跳下炕头,胡乱蹬了一双烂拖鞋,冲出门口便大声叫道“妈,妈,妈,快,兰儿要生了”。住在隔壁的奶奶被喊了醒夹,急忙吩咐父亲“快去把你大嫂喊来。”父亲又急忙往婶娘家跑,出了外门院,就撤开嗓子喊了,来到婶娘家门前时,婶娘屋里的灯已经亮了,婶娘听到父亲来到门前,不等父亲发话,便立即隔着窗户传话道:“你先回去烧热水,我穿好衣服随后就来。”父亲“哦”了一声,转身又往回跑,刚进外门院,奶奶便扯着嗓子喊“儿啊,快去找医生,兰儿难产。”
 
  父亲闻言便转身来到耳房,推起自行车便直奔三里地外的赤脚医生家,好在十五的月亮圆有圆,把一个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
 
  父亲迎着鹅毛般的大雪,在雪夜里一路狂奔,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跌倒爬起,冒着风雪的严寒,请来了赤脚医生。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见父亲着一身秋衣秋裤,浑身落满了雪花,一只脚上的拖鞋早己不知去向,一幅狼坝不堪的样子,却急着上前探视母亲。母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极尽温柔的语气提醒父亲“你穿上棉袄啊,不要着凉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沉沉地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我不知道那三天,我的母亲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炼狱,我的父亲是用怎样的心情守护了两个女人的平安,这些我都无从知道。但母亲清醒时第一件事便是追问她的孩子呢,当父亲颤颤巍巍将襁褓中的我抱到母亲眼前时,母亲笑了,满眼的泪花。
 
  我不知道母亲的泪花里,付诸了多少心酸和无奈,是苦尽甘来的喜悦,还是满腹的惆怅与艰辛。我想这些都兼而有之吧,甚至比这更多的是辛苦吧!
 
  母亲在村里的名声很响亮,甚至超过了做村官的父亲,期初我以为是母亲的能干。然而,至到在婶娘的絮叨里,我才明白,那是村里人对母亲的敬重。八三年年初,计划生育在我们那个闭塞的村落里开始实施。育有两子的母亲,是第一个被列入计划生育名单的,母亲响应党的政策,也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义无反顾地去了计生站。然而,在做完身体检查时,当医生告诉她“你怀孕了,自已不知道吗?”母亲“啊”了一声,从检查床上爬起来拎着裤子就跑。母亲一口气跑出医院大门,见无人追出来,才稍停下来歇息,四下里探寻父亲的身影。父亲没找见,却发现许多路人朝自己看来,眼里都是笑谑,有好心的人用眼神示意母亲往脚下看,这一看,母亲的脸从头一直红到脚跟。原来,母亲跑得急,不知不觉中外裤拎掉了,一直掉到大腿弯上,露出了里面大半条的红衬裤。母亲整理好衣裤,也不寻找父亲,直接往家赶。走到半道上,父亲骑着自行车才追了上来。父亲问及缘故,母亲一声没啃,小心翼翼地跳上后架座,闷声回了家。
 
  母亲在家憋了三天,到第三天晌午,父亲赶着去乡里开会,母亲才告诉父亲实情,央求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个孩子,并信誓旦旦地向父亲说“这个肯定是女孩。”
 
  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个事实时,还正犹豫着去不去开会,乡计生站五六个工作人员直接就找上门了,父亲只好招待客人进屋,计生站的工作人员也不客气,直接下通知让母亲立刻随他们去医院堕胎,并实施计划生育手术。
 
  母亲一听这情况不妙,急忙从屋里溜了出来,然而刚走出院子,就被眼尖的计生员看出了母亲的企图,也紧跟着追了出来。母亲不敢出外门,只好急中生智,拐进了侧院的猪圈里,假装去喂猪,拎桶猪食倒进猪食槽里,趁机揣了一把宰猪食的刀。又伺机看了下周围的环境,猪圈傍有一棵梨树,雪白的梨花开得正芬芳,引来无数蜜蜂在枝头飞舞。母亲在心里预算了下,踩着猪圈墙爬上梨树,翻过梨树就是墙外面了,母亲边敲着猪食槽一边往梨树底下蹭。这时,耳边又传来计生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母亲便一个健步跳上了猪圈墙,又急忙往梨树上爬……
 
  计生站的工作人员见母亲这般,有人便喊了嗓子“你干吗?快下来,逃跑也没用!”一干人马便追了过来,等到计生站的工作人员和父亲来到树下时,母亲已经稳稳地爬到树梢顶,骑在一根树杆上,怀里揣着的刀也拿了出来,在太阳低下明晃晃地耀人眼睛。
 
  父亲和计生站的一干人等,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父亲颤着声音道“兰儿,你这是做甚,快下来。”母亲没有理会,只是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下方计生站的工作人员。
 
  被威胁的工作人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带头的领导有些恼羞成怒道:“反了,反了,你给我自己下来,还是我让人把你给拽下来?”母亲晃了晃手中的刀沉稳地回了一句:“就不下来。”
 
  闻声,有胆大的计生工作人员便摩拳擦掌,挽起衣袖往梨树上爬。母亲见状,将手里的宰刀一顿乱舞,只见满天的梨花潇潇洒洒地落了下来,落了一地的花白。当然,母亲的这一疯狂举动也吓退了要爬树的人。
 
  这时,村里的老少妇孺也闻声赶来凑热闹,看稀罕景。母亲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开始骑在树上,哭天抹地地开始哭诉,声声指责政府人员丧尽天良,对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痛下杀手,昧了良心,坏了心肠。又细细诉说自己并不是违反计划生育不遵守,而是孩子已经怀在了肚子里,她不忍心。
 
  母亲的这一闹,村里的人便议论开来,帮着劝说计生站的工作人员,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又碍着父亲的面子,计生站的工作人员一合计,便同意母亲留着孩子,但必须做节育手术。
 
  母亲看计生站的人妥协了,便扔掉手中的宰刀,出溜从树上溜下来,抓了两只大公鸡就进了厨房,又吩咐父亲去买几瓶好酒回来。
 
  酒足饭罢后,计生站的人提出要走,母亲便向人家保证,你们先回,回头我把家里安顿好,两天,两天我就去找你们做节育手术。
 
  然而,计生站的人前脚刚走,母亲便摘下围裙,胡乱的一扔,扯着父亲就往娘家跑,半道上到商店里好烟好酒好吃食拎了一大堆。进了外婆家的门,也顾不上歇息,跟外公外婆说明来意,架着二老就往医院里跑。原来,外公的妹夫,母亲的姑父是当时医院的院长,母亲拉了二老厚着脸皮来找人办事。
 
  当母亲跟她的姑父说明来意时,年过五旬的老院长犹豫了,于是母亲便跪下来苦苦哀求,熬不过母亲的肯求,老院长才答应了。
 
  两天后,母亲在父亲及外公外婆的陪同下到计生站签了计划生育手术单。手术的过程中,老医生没有用任何麻醉的药物,母亲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咬牙忍受着刀刻的疼痛,每一刀每一针每一线划过身体的清晰刻印,都烙印在了母亲的脑海里。直到手术结束,母亲被推出手术室,交给父亲看护时,当她看到父亲时才放心地在疼痛中渐渐睡着了。
 
  这便是给予了我生命的母亲,在我明晰了这一切,怎能不让我动容,怎能不让我潸然泪下,怎能用感激诠释我心中的愧疚和感动……
 
  那时花开的美好,是有关于我的母亲。
责任编辑:袁海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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