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乡情）

     
   在一个初夏的梦里，我见到了旧日的家乡，老宅后面长着一排古老又粗壮的槐树，叶繁花盛还不时散发着芬芳。母亲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提着竹篮站在树下，依旧还是年轻的模样。  
    我的母亲出生在春意阑珊的五月，一个婴儿的降临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来说并不是惊喜，而是多了一份生存的压力。姥爷为家里多了张嘴吃饭而发愁，蹲在门槛上抽了一袋烟。起身时注意到院子里的槐花开的茂盛，便进屋对姥姥说：“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要不是有这些槐花槐叶的我们就该饿肚皮了，索性就叫这丫头槐花吧”。那时候的人起名字哪里还会推敲美好意蕴，不过是叫的上口罢了。这样说来，槐花也是个不错的名字了，轻轻读起来都似乎带着股浓郁的花香呢。
母亲不是姥姥的第一个孩子，生母亲时姥姥正当壮年，也没有太在意。姥姥说她正在和面，准备做槐花窝窝头，肚子一阵骤疼，打翻了面盆，母亲就在这个时候出生了。大姨和两个舅舅垂涎已久的槐花窝窝落空了，一肚子怨气没出发便都怪罪到母亲头上。大姨看到襁褓中的母亲，想到香喷喷的槐花窝窝，便生气的戳母亲的头，不一会，母亲额头上便鼓起一个小包来。姥姥赶紧走过来将大姨拉开，说：“戳傻了，你养活她！”大姨和舅舅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就这样，额头上的包伴随了母亲整个童年，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才慢慢消下去。
母亲常常早上醒来就说，又梦到在河里捉鱼了，她说梦到鱼是发财的意思。每当这时候我总能看到她脸上幸福的微笑，我知道其实母亲是在怀念那一段美好的童年。姥姥家门口有一条河，宽宽的河堤上种了成排成排的槐树，河水很清，繁花满枝的槐树随着微风摇曳，映在河面上更是珊珊可爱。一到春末夏初，大槐树上就挂满了孩子，小河里也盛的全是孩子，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热闹了整个村庄，母亲从小就是摸鱼爬树的好手，每次回家总是背一背篓槐花和几条大白鲢，也只有这时候母亲才能得到家人难得的夸赞。
可能是受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拎上一个小竹篮，扛起一个铁钩，乐呵呵的去摘槐花。我在树下仰着头，举起铁钩伸向长满白花的枝头，一拧，折断那枝儿，用力一拉，槐花便乖乖的落下来，我将槐花大把大把的撸下来，装在竹篮里，看着篮子里一堆雪白，自己心里也像是撒了一层槐花蜜。母亲这时候便会喊：“妮儿，够了，用这些做槐花饭够你吃个饱了。”我望着树上一团香雪似的槐花，不舍又满足的离开了。
又是一年五月，我沿着飘满浓郁槐花香的乡间小道上行走，沁人心脾的香味让我暂时放下了高考的压力，白色的小花儿簇拥着竞相开放，一大串一大串的像葡萄似的吊挂在树上，密密的将树结结实实的包住了，完全看不到翠绿的叶子。远远望去，树冠就像一个大而饱满的绒花球，繁盛的槐花将枝条压得很低，我稍微一伸手便摘了一大串下来。揪下来一朵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甜丝丝的，是妈妈的味道。
“妮儿~”母亲的声音从槐花深处传来。
我顺着声音跑过去，看到母亲正在微笑着等着我，母亲去内蒙已经半年了，那里的烈日和强风使母亲看起来更苍老了些。我激动地语无伦次，又惊又喜的问母亲：“妈，你回来啦？！”
“你要高考了，我能不回来嘛，快回家吧，给你做好了槐花饭。”
我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想起槐花饭香甜的味道，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女儿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即便我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
午后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我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趴在母亲的腿上，享受这片刻的惬意。我小声说：“妈，其实我挺害怕的。”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跟我讲了她当年辍学的故事。
那年应该是槐花花落的季节，母亲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手里的试卷对姥姥说：“娘，我得了双百，我小学毕业了！”姥姥没有表现出骄傲自豪的情绪，而是淡淡地说：“哦，认识两个字不是睁眼瞎就行，下学来帮忙干活吧。”母亲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心的争辩：“我是年级第一名，我想继续上，我想考大学.”姥姥头也没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说：“你要是上了，你弟弟就连小学也没办法读了，你大哥也没法上初中了。”母亲唯唯诺诺的说：“可大哥已经上了五年初中了。”姥姥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瞪着母亲，“丫头家的，识两个字就不错了，不用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母亲那天在河堤上的老槐树下哭了整整一下午，最后还是要红着眼妥协，接受命运的安排。我试探性的问母亲：“为什么你从未怨过姥姥呢？”姥姥生病的日子里都是母亲在照顾，虽然姥姥还有四个子女，但姥姥不喜欢让他们伺候，他们也不乐意，因为姥姥得的是脑血栓，行动不便，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顾。母亲把姥姥接到家里来，这一住就是七年，母亲从未说过一句怨言。母亲说她谁也不怪，命运来什么她就接住什么，毫不躲避，也不畏惧。母亲很平静的讲述完她的故事，她的声音像极了搀着香味的阳光，暖到了人心底里。
母亲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她宁愿给我们重复分享多遍幸福的事情，也不愿提及一点沉重的往事。若不是要为我排解心理负担，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段不愉快的回忆。母亲辍学是那个时代大潮流中悲剧的一员，所以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复她的命运。为了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她不惜去关外那种条件恶劣的地方工作，宁愿自己的日子苦点也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想到这里不仅觉得自己眼前这点困难在母亲所承受的一切面前有些自惭形秽。我仔细地看着母亲的安然的神情，看着她嘴角轻微的上扬，像是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美梦。我猜母亲是幻想到了我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刻。就这么一瞬间，我的心里也释怀了不少，之前的焦虑全换成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母爱的感动。
回学校的时候我摘了一朵槐花夹在书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满鼻清香。我常惊讶如此小小的槐花怎么会释放出这么深沉浓郁的香味，大抵是为了这一年一度华美的绽放吧，如果要把母爱比做一种味道的话，我一定会选择槐花，瘦弱的花儿竭尽全力想释放清香，像极了母亲毫无保留的爱。

作者个人信息   姓名：郭焕丽   地址 ：烟台市芝罘区红旗中路186号  邮编246025   联系方式：18364551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