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来到忽然花开! 登录注册忘记密码

父亲的眼泪

发布于:2013-11-10 07:5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章亮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不轻易流泪的,特别是父亲这样的男人。十七岁的父亲去修堤,百余斤的担子从早挑到黑,磨得皮开肉裂,他滴泪也无;七岁的弟弟被风车碾折了腿,父亲抱着他一口气跑到十里外的镇医院,始终没有流泪。而在偶然的一次,我却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眼泪夺眶而出的情形,那张写满痛苦与失望的脸,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眼前,任岁月流去,仍历历如昨。

  那年秋天,迫于生计,姑姑让父亲跟着姑父跑长途客运。不久,姑父就将车上所有事务全部交付给父亲,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天天在家坐以待币。父亲却感到了一种责任的重托和信任的神圣,更加勤劳苦作,不遗余力,视为己任。每天凌晨,总能听到“噔噔噔”脚步远去的声音。黎明前的夜很静,低沉的寒风,在黑暗里喘息;飞溅的冷雨,在风的唆使下更加肆无忌惮,狂乱地扑打着瓦片、树叶和泥土。父亲裹着厚重的大衣,斜撑着雨伞,手电筒的光束,洞穿了夜的胸膛,泥泞里的脚步,深深浅浅,踏破了乡村之夜最初的宁静……十里外的小镇,竟如此漫长……

  七月,太阳把火播洒在每一寸土地。车站里停泊的客车,似乎袅袅着看不见的火焰。车内涌动着夹杂了汽油与汗味的热浪,随着风扇的摆动,一阵又一阵地舔噬着熟睡中的父亲。父亲蜷缩在坐椅上,闭眼沉睡,任汗水涔涔地流淌。

  父亲修了整晚的车,天一亮,擦一擦红肿的眼,又隐没到车站的茫茫人流里。已不知多少次了。

  那个深夜,隆隆响着的机器吵醒了睡梦中的我。只见父亲穿件布满油污的衣衫,仰面躺在车底,双手各握件工具,曲着双膝,双脚蹭着地面,将身体一寸一寸地挪进去。几分钟后,角落里的机器“噗哧噗哧”地响起,父亲又慌忙地在地车底匍匐着往前移,喘着气,涨红了脸,缓缓地挪出来。顾不上拍落身上的尘土,迅疾地奔过去,捣弄一会,又跑回来,复又艰难地爬进去。独自一人,来来回回,进出多少遍。

  春运是最忙碌的季节,父亲常常大半月回不了一趟家。司机日夜轮班,但售票员只有父亲一人。他备好衣被,夜夜相伴冰雪寒风,与车同眠。在父亲奔忙的那些年月里,我们没有准时吃过一次年饭,常常要等到下午一二点。千禧年的岁末,窗外飘着冷雨,刮着寒风。别人家隆隆的炮竹声早已平息,我们守着满桌的佳肴焦急地等待。一点,二点,三点,三点半……仿佛每一刻竟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我歪在火炉边渐渐睡着了。

  忽然,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欣喜万分,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父亲晃荡着身子,将肩上的蛇皮袋卸到墙角,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几个月、甚至一年间的疲惫与艰辛,随着一声叹息消散无踪。他身上披件厚重的军绿大衣,散发着浓浓淡淡的油味,头发胡子蓬乱如秋风里的枯草。疲倦的面容抹着一道浅黑的油印,眼里散布着几缕血丝。父亲狼狈地笑着,哎,开年饭吧!父亲日日穿梭在湘鄂两个边缘城市,奔命在无尽的年月,无论春去秋来,无论风雨晴和,整整十年,朝去暮回,从不间断。但有一天,终于没有再去。那天,姑父喷着酒气厉声数落着什么“票款”、“搞名堂”之类的。父亲涨红了脸,欲要争辩却又被粗暴地打断。姑姑连忙劝阻,姑父却仗着酒性,捅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不是让小强跟车看着你老弟的吗!”姑姑的脸顿时白了,苍苍的,惨惨的,掩饰不住的满面尴尬:“哪有,哪有……”

  父亲惊呆了,坚强的心瞬间被击得粉碎,脸上的怒色悄然淡去,嘴巴张合了几下,最终无语。一时间,愤怒、屈辱、迷惑、怨恨、痛心、绝望……揉碎在一张渐已苍老的脸上。父亲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几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扑闪着,然后轻轻地滑落……父亲用汗水书写了他的坚忍与忠诚,却用泪水洗涤着对亲情与灵魂的玷污,捍卫着人格的尊严。流泪是一种软弱,一种无奈,一种反驳,一种诉说……

  十多年已经过去,父亲的眼泪早已被岁月风干;但镌刻在他心底的伤痛,不知何时才能隐灭……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