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纪事

　　童年，是座无忧无虑的城堡

　　那本是一个不富裕的家庭，梦想中的小康都是一种奢望。这个年代，很少有哪个家庭是五口之家，西西是那个家庭的最小成员。小时候，院子里面的小伙伴都是独生子女，唯独西西不是。那时候的西西总是无比自豪地跟小伙伴们说：“看，我有哥哥姐姐，你们都没有！”

　　小小的孩子总是觉得家里人多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因为有更多的人疼，有人陪着玩。小小的孩子总是很容易就满足，一颗糖，一个小玩具，一件漂亮的衣服，一双可爱的鞋子……都可以让西西开心好久。

　　因为跟哥哥姐姐年龄差的比较大，小时候的西西是家里的小宝贝。那时候家里还算宽裕的，爸爸在事业单位开车。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零食，要什么家里都会满足。妈妈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又是一名农村妇女，但是高中毕业就足以让她与同村的女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因为那样落后的村子里就连初中生都是极少的。哥哥姐姐去上学，西西就跟着妈妈，妈妈一有时间就教西西读书认字玩游戏，调皮的西西虽然贪玩儿却总是睁着大眼睛听妈妈给她讲故事。记忆中总是听妈妈说：“西西，好好念书，妈没赶上好时候，没机会上大学，你要跟哥哥姐姐学习，你们仨都考上大学了，妈的心也安了。”那时候的西西哪里懂得这些呢？她只知道期待每个周末爸爸能从县里回来，因为爸爸总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每次爸爸回来，西西总会闹着爸爸骑大马，爸爸总是欢喜着先把西西高举着亲昵一会才让她玩儿。每次被妈妈看到，总是免不了一顿念叨“西西啊，爸爸累了，别玩儿了啊，让爸爸好好休息休息。”那时候的西西是个任性的孩子，每次都是等妈妈急了要揍她才肯罢休，而爸爸总是一脸宠溺的笑“没事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好好陪陪孩子”。记忆里是爸爸抱着她贴着鼻子逗她“小脏妮儿好喝汤，呼噜呼噜喝半缸”，家里充满着欢声笑语。

　　西西的童年是座无忧无虑的城堡，里面住着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西西。

　　小时候的西西总是希望自己快一点长大，时间总是能满足人很多的愿望，花开花落，西西慢慢长大。而伴随着成长而来的是各种酸甜苦辣。

　　成长，是个兵荒马乱的战场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这个家庭的祥和被一连串的噩耗打破了。

　　西西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龄，爸爸从县里给她买了漂亮的小书包和玩具，准备暑假一过就送到县里幼儿园去上学，也就是这个暑假，不幸降临在这个原本喜悦的家庭。妈妈因为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趁着空档去医院检查身体却查出风湿和腰椎间盘突出。一家人的生活重心偏向了妈妈的病，于是西西被寄放在亲戚家，爸爸带着妈妈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

　　这时的西西小啊，在叔叔家却很是乖巧，婶婶总是夸说：“真懂事儿，吃饭的时候自己盛，还吃多少盛多少。”其实，从没有离开过妈妈的西西总是一个人偷偷的在被窝里面哭。经历一场大手术，妈妈的身体总算好起来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西西没能上成幼儿园，因为妈妈的手术费、哥哥姐姐的学费已经占用了这个家庭的全部开支。

　　这一年，西西总喜欢早晨七点多坐在家门口，那会看到很多小朋友背着书包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去上学，她会想象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妈妈看着西西充满渴望的眼神，总是莫名的心酸和内疚。而西西总是懂事地安慰妈妈“我还小呢”，妈妈总会摸着西西的头抿着嘴不说话。到了第二年夏天西西终于开始上学了，不过不是幼儿园，因为平时妈妈教西西学了很多知识，老师建议可以从一年级开始上。

　　西西开始上学后，妈妈也来到了县里，一家人终于在一起。爸爸因为严重的眼疾而不能继续开车，为了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计，爸爸买了辆三轮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拉客的时候遇到多少难缠的客人、听过多少难听的话，西西从来都没有听爸爸抱怨过，西西长大后，试图想象过爸爸的这段经历，无法感同身受，却可以想见那个时候爸爸的辛酸和忍耐。而妈妈则在爸爸原来的单位开了个小卖部，补贴一些日常家用。虽然手头并不宽裕，但是爸爸妈妈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孩子们每个要求，一家人过得平淡却还幸福。

　　一年又一年，西西以为她的生活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简单而快乐。然而，苦难似乎太过偏爱这个家庭。

　　在西西小学毕业那一年，爸爸查出患了癌症，这样的病，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而这一年，哥哥赶上高考，姐姐赶上中考。怎么办？

　　年龄尚小的西西并不懂得“癌症”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个家被彻底的蒙上了一层阴霾。为了不影响哥哥姐姐考试发挥，爸爸忍着身体的疼痛隐瞒着，直到考试结束才跟妈妈商量着去大医院治疗。然而，三轮车、小卖部赚的钱要供三个孩子上学、一家五口日常开销，怎么能支撑起算得上是巨额的医药费呢？

　　西西依然记得，那个时候，繁忙的电话、情绪低落的爸爸、还有奔波的妈妈独自抹泪的场景。还不懂事的西西，只知道每天没有爸爸忙碌的身影，没有妈妈温柔的笑脸，没有好吃的饭菜，没有每天下午一碗的鸡汤豆腐脑，却不知道家里正面临一场“灾难”，一场可能让她失去爸爸的“灾难”。庆幸的是爷爷召开了家族会议，让亲戚们有财帮财，有力出力，七拼八凑终于把医药费凑齐了。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化疗，爸爸出院了。因为没有多余的钱给爸爸买营养品，妈妈就每天早上给爸爸炖一碗鸡蛋羹。鸡蛋羹啊，从那个时候开始西西就好羡慕爸爸，因为每天都可以吃到这样的美味。可是看到爸爸因化疗而稀疏的头发，西西心疼了，虽然想吃但是从来都不会跟爸爸抢这唯一的营养品。

　　这场大手术让爸爸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三轮车是不可能的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只剩下小卖部。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爸爸，孩子们不惹爸爸生气，妈妈总是体贴的为爸爸做很多事，然而，即使是这样，爸爸的病在术后的第二年还是复发了。妈妈知道的时候当场昏了过去，老天是这样折磨着这个平凡的家庭。刚开始慢慢缓过神儿的家又蒙上一层寒霜，要上大二的哥哥，高二的姐姐还有初中的西西，怎么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不曾想，很多亲朋好友在这个时候开始选择躲着不见，电话也总是忙音，妈妈的低声下气一直在西西的脑海里。最后勉强凑够了钱动了手术却没钱继续做后期的治疗。

　　幸运的是经过两次大手术，爸爸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了。春去秋来，这个家庭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十多年过去了，西西总觉得那些难过的坎儿似乎就在昨天。然而，苦难终将过去，这个家里三个大学生成为村子、院里邻居啧啧称赞的对象，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立业，这个家开始越来越好。

　　西西的成长似一场兵荒马乱的战场，这个战场让西西成为一个善良懂事的姑娘。

　　回忆，是颗外衣苦涩的蜜糖

　　现在的西西总是很不愿意回忆往事，每次想起眼里都会不觉涌出泪水。那时的记忆充满着苦涩和担惊受怕。她一直都是个偏于敏感的孩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听不得“癌症”这两个字，身边的人偶尔提及都会引起她激烈的反应。她希望爸爸妈妈健康幸福，因为曾经的他们真的太过辛苦！

　　曾经的西西很怕拉着妈妈的手，她哪见过那样一双手啊？掌心是厚厚的老茧，指端是一条一条裂开的口子，回想起来总会觉得心酸。妈妈啊，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院子里的阿姨跟妈妈差不多的年纪，谈论的是美容，是去哪里逛街买到漂亮的衣服，而妈妈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让孩子们上好学，怎么让孩子穿好吃好，怎么让爸爸恢复身体。

　　西西总是忘不了妈妈的那个眼神，那是跟妈妈一起逛街，妈妈试了一件毛呢外套，很好看也不太贵，妈妈看完价格拉着西西就走了，可是西西明明就看到妈妈逛完几圈依然频频看着那件衣服，一百多块钱，妈妈舍不得，她想的是一百多块钱孩子们可以吃几顿好的了。

　　那个时候，这个家显得太过窘迫，窘迫到西西都不愿意回想。因为她发现妈妈还穿着结婚时买的厚外套，就连内衣也总是补了又穿，甚至姐姐的衣服不穿了，妈妈还留着舍不得扔，改改腰围她自己穿。西西记得家里每次吃鸡、肉，妈妈总是说“我喜欢吃鸡头和鸡爪，你们赶紧吃肉”，懂事的西西怎么会不明白妈妈只是想把肉让给爸爸和孩子们吃呢？妈妈总是舍不得吃一个鸡腿，到了现在，妈妈依然如此。看着妈妈瘦弱的身板，西西总是很难想象这位女性的体内究竟藏着多大的能量？爸爸偶尔心情不好，冲着妈妈发脾气，妈妈每次都是忍着，她用沉默包容着爸爸的坏脾气。

　　从小时候开始，西西就觉得跟爸爸比较亲，“女孩子是爸爸前世的情人”这句话多少是有些道理的吧。大多时候，爸爸都是严厉的。小时的西西是调皮的，总是惹爸爸生气，记忆中似乎挨过不少打。还记得，因为要了邻居一块馍馍罚跪搓衣板，因为黏妈妈小手被抽两个血泡……可是西西知道，爸爸的爱有多厚重。

　　西西记得，八岁的时候在马路边跟小伙伴们玩木头人被自行车从腿上轧过去，爸爸抱着她送往医院时的急切表情，因为协调方面出了点儿问题，爸爸讲话的那股子狠劲儿依然在耳边：“不行！必须给孩子拍个片子检查！正在发育出了问题怎么办？”西西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帅气的爸爸。记得甲沟炎拔了指甲的时候，爸爸骑着车子送她上学，上下三楼，爸爸抱着她上去下来；记得重感冒发高烧，黄疸水都吐出来的时候，爸爸抱着轻声安慰；记得高三爸爸每天晚上接她下自习，途中还想着买各种好吃的给她加餐；记得……

　　太多太多，爸爸总是不太愿意表达。记忆里还有因为不懂事，好多次跟爸爸冷战几个星期不讲话的情景。懂事以后，知道爸爸身体不好，西西总是不想让爸爸生气，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一些办法逗爸爸开心。爸爸偶尔会摸摸西西的头“我家西西长大了啊”。长大的西西，总想自己挣钱给爸爸买套不错的西装，因为有好多年爸爸都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

　　西西的回忆是颗外衣苦涩的蜜糖，化了那层外衣，剩下的都是小小的温馨甜蜜。

　　西西总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安静地细细品味那些心酸的、甜蜜的故事。谁的生活没有困惑？谁的青春没有波折？谁的家庭没有那些想要毁灭却不停纠缠的难题？她从来都不愿意把那些辛酸倒出来给外人看，她总觉得每个家庭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何必把自己承受的苦难拿出来给别人看呢？越长大越觉得，人生总不会如想象般顺利幸福，那些黑暗的几欲让人崩溃的日子终究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