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长，关乎我的地久

　　很久没有看烟花了，只记得它们在天空中完全绽放，极致炫丽，然后陨落，不留一丝痕迹，让人惋惜。

　　第一次看大型的烟火是六七岁的时候。记忆中那天镇上的人特别兴奋，竞相传告县里要燃放烟花的消息。于是她便帮我换好小裙子，坐上去县里的加班车。到了目的地后，到处都是人，我被夹在里面了，一点也看不到，她紧紧牵着我的手，她的掌心大而湿润。后来，她将我放置在一个小石堆上，在我还不停地抱怨有蚊子咬时，“砰”的一声巨响，我忙抬头，一个亮点升到空中。紧接着，绽放，一朵巨大的金黄色的花出现在人眼前。那划开的弧线几乎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我讶异，竟有如此的景色，美丽得几乎不可思议。

　　两三秒钟后，又是沉闷的一响，一朵更大的璀璨花朵划燃夜空，眩目如琉璃碎丝般的弧光割裂整个夜空，隐隐似有无数人在惊呼，无数人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绽开，将夜空点燃如同白昼，紫的、红的、橙的、蓝的、绿的……无数颜色夹杂着无数金色银色的弧光喷簿，像是最绚目的花园，姹紫嫣红盛放在黑色夜幕。又像是喷溅的无数道流星雨，在空中划出最迷离最流滟的弧迹，把黑丝绒般的天幕，割裂成流离的碎片。在这些明艳的光线里，每一朵烟花盛开，她的脸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而每一朵烟花凋谢，她的脸就朦胧未明。在无数烟花盛放与凋零的间隙，她只是凝望，任凭人间最绚烂的颜色，在自己面前陈现最美丽的景致。我凝望着她，在烟花的映衬下，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后来，长大了些，自己去看了一场镇上放的烟火。也是各种绚烂，各种璀璨。在茫茫的人海里，仰望那冰凉的烟花，看它们燃起，绽放，然后消逝。很短的人生轨迹，转眼即逝。头一直仰着仰着，猛一低头，感觉头晕目眩。转身，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默默退场，背后是漫天的烟火。那是一个除夕夜，爸妈都不在家，我独自去看的烟花，发现，原来，烟花易冷，真的很凉。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段叛逆期。这段时间可长可短，会做很多像烟花般的梦想，看则美丽，实则不着边际。我那时的梦想是做一个三毛，找到自己的荷西，在大漠里住着隐居的生活。高兴时可以出去钓鱼，野餐，不高兴时可以在沙漠里狂奔，让荷西哄我吃饭。想想就觉得这是幸福的生活。但只是想想，不算叛逆，我是个好学生，从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感。直到高考的压力铺天盖地袭面而来，一次次的考试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一次月考失败后，我的叛逆全面爆发出来。我在家撕课本，砸东西，告诉她，我不要上学了，再也不要。她也失了理智的和我大吵，不过，很庆幸没打我。最后，两人吵累了，我一直哭，她也眼泪直掉。当时仿佛魔障了，只一心要出去，实现我的三毛梦，一点也不顾她的哀求。对，是哀求。她说，她就像烟花，已经过了最后的时候，在陨落前，生下来我，她已经凋谢，而我就是她的希望，全部的。是的，此时她已不再年轻。

　　最后她哭的声音都哑了，告诉我她帮我请三天假，让我好好思考。如果，真的不愿念下去了，她就帮我收拾东西，回家。现在看来，不知道她当时花了多大的勇气说这话，是多么的失望与绝望。

　　随后的一夜我都在思考，我不念书的话，我能干什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中能有几个林黛玉，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忧伤而风情万种。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了三毛的，于是，我从她手中接过书包去学校了，我没回头，但我知道，她肯定哭了。

　　在我做了两个月的乖乖学生后，她住院了。从二楼收被子时掉落下去。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当她身体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刹那，是否还担心她尚未成年的女儿。我跑到楼下时，抱着她，一直喊她，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怕她就这样离我而去，我抱着她向周围人大声哭喊着，叫救护车来，救救我妈妈。后来救护车来了，在车上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像她曾经牵着我那样，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我在这儿，她女儿在这儿。她的眼角有泪滑过。

　　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业，她从不让我在医院里过夜。我中午和周末会过去陪她，她特别怕疼，打针的时候，得把她眼睛遮住，还得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我开始学着给她煲骨头汤，在厨房里模仿着她的姿态，在时间的沉淀中，岁月早将我变成另一个她了。我和她讲，岁月转身，我就变成你了。她只是笑，骄傲地告诉病友，这是她女儿。

　　有些话一直没和她说过，怕太露骨，自己都不好意思。曾经你带我去看过的烟花很美，恰如你的青春，是让人心动的醉。那些烟花，也是你的年华，你的愿望不假，你的女儿已经长大。要知道，有你的地方那才是家。我希望下次看烟花，依旧是你在我的身旁，和我一起仰望，有你的地方，才是天堂。

　　不知道，你还会陪我多久，就像我不知道天涯什么时候会有尽头。不知道，我还能孩子多久，多希望生活能一直没有忧愁。但我知道，你的天长，关乎我的地久，我们说好，陪你走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