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母，您一路走好

　　高祖母，您悄然无息地走了，在这炎热的夏季，不给我们一点怀想的工夫。远不如高祖父为了新中国解放慷慨赴死那样得惨烈与悲壮。然而，您的慈祥面容与坚毅性格永远定格在我们的心里，高祖父的烈士称号对我们而言是一份自豪，也是一页尘封的历史。

　　一周之前，您坚决要回老家，就像高祖父45年坚决要上战场一样。三十多位子孙浩浩荡荡围绕着您，您说很闹心，该干啥干啥去，留下我和二弟就行，孙子辈我俩有暑假。尽管您每天只是喝点米汤，但说起过去的家常里短还那么清晰有序。高祖父牺牲那年您二十八岁，父亲六岁小叔一岁。当时对您帮助最大的是隔壁的杨爷，人高马大的，是他让高祖入土为安的，是他为您犁田打耙的，是他赶走了想欺负您的恶徒……我们一定遵照你指示：善待他的后人。记住一位朱姓的寡母，在田地大似天的年头，因为无子嗣，死后送您她全部的家当：五分薄地。我们会信守您的承诺：清明冬至为她上坟。还有铜陵的姨高祖虽然故去许多年，但我们必须记着他，因为我爸我叔念书的钱是他掏的……一句话，我们要保持一颗敬畏与感恩之心去生活。

　　来看望您的人很多，您总是努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拉着人家的手，问寒问暖，说着一些祝福和勉励的话，各人带来的礼品与礼金一应退回。但终于有了我很为难的事，您让我只收下刘老师和王镇长每人一万元中的五百元，钱是他们的“右派”父亲下放时向您借的。刘王反复强调，多次还还不掉，那时的五百是渡难关救命钱，远远大于现在的一万。您其时也不富裕，不过纺纱织布种菜外加点烈属补助而矣。我只能用您的话感谢他们：还了钱彼此心安。白天，老爸和老叔来看您，您千叮咛万嘱咐，不向组织汇报，不告诉亲戚，不请道士看日子，埋在屋后的小山岗上。晚上，老妈老婶陪您，您只是单调重复：人的一生不容易，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人死真有阴灵，我会保佑你们平安的。

　　回家的第五天，您只是咬牙喝过两杯水，平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尊充满沧桑的雕塑，看着您油尽灯枯的模样，我们泪流满面。二弟说要找医生，您只是摆摆手。老爸说，别折磨她了，她一辈子也不曾看过医生。老叔吩咐堂弟打电话，通知所有子孙请假，高祖母只在这几天了。在您静默时候，我感觉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脑中只旋转着一个场景：您拄着拐杖，牵着我的女儿，慢悠悠走在孩子们上学放学的路上……高祖母呀，在您膝下承欢的曾孙和玄孙永远记着您给他们陪读的经历。

　　您最后的晚餐既热闹又壮观：尽管只是半碗米汤，却是二十多人轮流喂下的。您的声音很平和，我们听得异样的清楚，你们要高兴才是，近百岁人走了是喜事，哭哭啼啼惊动邻居不好。我还有三万块的存款，除了办事之外的平分给曾孙辈以下的读大学的人。对民政局讲高祖的坟不必移到烈士墓，他是党的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大娘小娘给我洗个澡，（这是您对我妈我婶一直的称呼。）其他人去休息吧。大约十点，妈妈叫醒了我们，说您危险。其时，老叔问您：老娘你今晚要走吗？您点了点头。我和二弟急忙请来杨爷的孙女，为您穿衣服拿拐杖，搀扶您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您紧闭的双眼里似乎含着泪。十一点时，您的脉搏还有分明的跳动，老爸让我打电话叫大姐带孙子火速从县城驱车回家。您睁开眼，看了您的玄孙，泪珠突然滑落，喉咙一响，竟溘然长逝。此时恰好是零点一分，我们放了一串长长炮杖，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光里，为您送行。

　　高祖母，您一路走好！横跨两个世纪的您结束了世间艰难的跋涉，沐浴清晨的霞光，在铺满鲜花的路上，平静从容行进着，天堂那边，高祖父一定张开他宽阔的胸怀迎接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