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识字

　　突然想起她。

　　1997年，田老师教我们初三历史课。她四十多岁，微胖，平日里不苟言笑，以严厉教学闻名全校。就连年级最调皮的男同学见了她也避而远之怵她几分。

　　那时初中语文有一篇反映土改内容的文章叫《田寡妇看瓜》，有调皮的学生背地叫田老师“田寡妇”。有一次自习课，老师不在，全班一片沸腾。恰巧田老师值班巡查各班纪律，一位坐在窗户边的男同生通风报信：“田寡妇来啦！”没想到被田老师听到。我那可怜而英勇的男同学为全班壮烈，当场被田老师揪住，用小竹鞭抽了十几下，整整罚站一节课。

　　田老师当然不是田寡妇。她的老公还在，只是离婚了。在那个离婚率极低的年代，关于田老师离婚的故事也像长了翅膀在那个巴掌大的小镇上四处蔓延。

　　田老师不是本地人，据说家境不错。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她的同学，也就是她后来的老公林老师，来到这所中学任教。婚后育有一儿一女。不知什么原因，林老师在小孩五六岁时提出离婚，离开这所学校和另一女子成家。倔强的田老师死活不肯让出小孩的抚养权，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初三那年，据说田老师的小女儿也大学毕业了。两个孩子都找到很好的工作，让旁人好生羡慕。而田老师也一直未离开这所学校，一直未嫁。

　　孩子的眼中没有太多关于婚姻爱情的评判，我们只知道田老师教学质量高，但远不及其它女老师温柔，太过严厉。那时历史和体育音乐地位相当，如果不是应付会考，我们的历史课完全有可能被语数英理化代替。上田老师的课你得认真，专注，几乎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田老师最厉害的还有她的一指神功——掷粉笔头。她站在讲台上，一边授课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座位中的某位同学掷粉笔头，不偏不倚正中打瞌睡或做小动作的同学额头。害得其他同学也胆战心惊，生怕中了田老师的一指禅。

　　田老师经常给大家讲故事。依稀记得田老师课堂上的一个小故事。好像是说类似文字狱的朝代，有一秀才怡情做了一首小诗，诗的最后两句就是“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因当官的怀疑其影射朝庭，可怜的秀才就因这首小诗命丧黄泉。

　　初三最后一节历史课，田老师没有复习任何书本知识。也许是因为快离别，田老师对我们温柔起来，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庞，说了很多鼓励同学的话。田老师平时太严厉，可终究是为我们好，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是少时的我们也不能完全领会的。下课前，田老师破例为大家唱了首俄文歌曲。我们自然听不懂歌词大意，却发现田老师除了书法出众之外，她的嗓音竟也很好。听大人们说，田老师年轻时梳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也是当时的美人。

　　时光飞逝，很快和初中时光说byebye。可怜的那点历史知识也几乎在离校时还给老师了。后来，去外地读书，在一教师节时寄了张贺卡给田老师。不想田老师很快回了信，鼓励我好好读书，淡雅的信纸，好看的笔迹。

　　放假时和几个同学回中学玩了一次，恰巧碰到田老师在她的小花园浇花。田老师宿舍前是几块菜地，围上了篱笆。篱笆周围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大大小小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张扬地开放。田老师在姹紫嫣红中热情地招呼我们，浅浅地笑。夕阳余辉照耀着田老师已不再年轻的面庞，那份恬静那份温柔却始终不能忘却。

　　N年后的今天。秋日黄昏，在紫薇树下看书，有风拂过，书页轻翻。哗，哗哗。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突然想起田老师，在姹紫嫣红中浅浅地笑。似乎明白她那坚强外表下最女人的一面。清风不识字，你若不懂，不必走近，不必走进。

　　当遗憾已成必然，当衰怨于事无补时，不如种花赏花吧！植一株善良一株温柔一株宽容一株责任在爱的花园。风过，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