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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返乡

发布于:2025-12-01 09:2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王霁良
  2013年的那一晚,4月1日愚人节,大雨如注,雨点如发亮的梭镖,在车窗玻璃外横飞疾走,——春天不该有这么大雨啊?
 
  夜里九点,大雨中和二弟继勇驱车行进在返家的途中,车速很快,一如当下不顾一切往前赶的生活节奏。车离济南,尚未到梁山地界,即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不用去医院了,直接回村里吧,弟媳已经不行了,正安排救护车往家里送。
 
  老家的风俗,即便还有一口游丝之气,病人也该送到家里,不该死在外头。
 
  车灯前飞来的雨柱银亮如矢,掺杂着比蚕豆小不了多少的雨滴,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电闪雷鸣中,开车的二弟叹口气说,“老天也在哭小丽吧。”小丽就是我们的堂弟媳,一名乡村医生,是我们看着迎进家门来的,也是王家这一辈人里最漂亮最中看的媳妇。去年春天查出肺癌并引发脑积水,在北京大医院开颅花去十几万,不到一年复发,抛下丈夫和一双不成年的儿女,没活过四十岁。我们叹着气,谈着长辈们之前的考虑,不想让小丽埋进祖坟了,因为她的长嫂也是很年轻患癌死的,少死的这么多,凶。
 
  那么,她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埋进公墓了?
 
  下了高速,一片漫天匝地的黑暗,车灯前的雨帘仍在横空飞奔,路面积水河一样奔流,四处激起水泡,车经家乡东鱼河,大雨中一阵白雾迫使二弟急刹车,停在路中央。这是路边工厂放出的浊气,浓浓的一团遮挡了前方的视线,除了它什么也看不见,如果这时对面来车,那是非撞上不可。这条河开挖于1966年,是引入东明黄河水通往鱼台微山湖的,在鲁西南大平原显得岸宽水阔,那时我们还没有出生。我以前常提笔歌颂它,常以生在河边长在河边为傲,现在闷坐车中,体悟到弟媳的死跟这河的重度污染有关,因为村子与河距离不足二百米,村里四十岁左右的人已病殁不少,开席都能凑两桌了。
 
  以往东鱼河宽阔的河道里河流细得像一条黑色的麻绳,泛着刺鼻怪味,鱼虾全部绝迹,那个重度污染的祸首造纸厂还在,我不知道我曾那么起劲歌唱这河是为的啥?在家乡的时候,不是常常嗓子不好,感觉嗓子被盐腌了吗?难道以文化地理、以地域的名义,这河就有被歌唱的一席之地?物质主义的注定失败,在这河上得到了确凿印证,它带给人类的是什么?是死亡!我其实没有什么以村镇、河流名义歌唱的事物,有的只是命运的另一面。
 
  和造纸厂打官司、索赔,真能拿到赔偿款吗?就是真的拿到,和鲜活的生命相比又能算作什么?“当一个身佩腰刀的人出庭作证的时候,应该听信的是这把刀,而不是这个人。人是可以无视的,因为他是会出错的;腰刀却不可轻视,因为它永远有理。”记不得这是哪个作家写的了,想到它心底就泛起一股寒意。早听说厂房要搬迁,但善不为官,义不生财,这几家建在河边有背书的厂子就是不搬。天呢!怎么不使这雷劈了他们。
 
  沿河还有不少村至今没喝上自来水,饮用水都是电泵抽出的地下水,十几米深的水井,半锅烧出来的开水必有半碗水垢,喝水可以等水垢沉淀滤掉,烧稀饭就只有连水垢一起喝下去。而我家的吃水井只打了六米深就再也打不下去,院子里挪了好几个地方打井都不行。家乡这样一个地方,竟是远近闻名的蔬菜种植区,几乎家家种着蔬菜大棚,可乡民自己种出的豆角,他们自己却不敢吃,因为喷的农药过量,不这样豆角就要减收或绝产……
 
  想想物质利益愚弄的人还少么?愚弄得人还轻么?它给我们带来的都是什么?人之为人,生命存在的短暂和虚无,意义何在?大雨中,车行进得很慢,老家的人来电反复叮嘱慢点开,已经不能再看到弟媳还能呼吸的样子。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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