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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广州的日子

发布于:2024-12-25 16:0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梦想成真
  1969年5月,我离开部队,带着惆怅、彷徨、甚至几分惧怕的复杂心情和丈夫一起回到他广州的家——东山新河浦,一座二层高的小洋楼。
 
  这座别墅式的楼房是丈夫的祖父,年轻时漂洋过海到危地马拉谋生,用积攒下来的钱修建的,之后将全家老小从斗门乡下迁到了广州。
 
  和新河浦一带的许多华侨屋一样,新颖别致,独具风格。后园中有丈夫童年时亲手栽培的番石榴,有黄皮树、龙眼树、竹树,还有一口水井。前园的几棵大树高过屋顶,浓荫蔽日。右边走道的桑树挂着或红或紫的桑椹,附近的男孩子嘴馋时翻墙进来采摘,整栋小楼掩映在青枝绿叶中,显得清静而淡雅。唯有左边紧挨着的街道小作访,简陋嘈杂,十分地不协调,这是特殊年代的产物。
 
  特殊年代前,二楼全部出租,维持家计。特殊年代后因收租即为剥削,属资产阶级、资本主义范畴被没收,由居委代管,全家十多号人住在一楼。我们回来之后,家公、大哥亲自动手将饭厅改为我们的卧室。直到特殊年代结束落实政策,才将物权归还,租户们陆续搬离。
 
  当时,家里有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家公在番禺紫坭糖厂下放劳动。他原来是老师,字写得非常好,老人家每两周回来一次。家婆、大哥、大嫂都在市区工作。三弟高中毕业因腿有残疾待业在家,妹妹高中毕业当知青,去东莞插队落户,四弟在57中(现培正)读高中:学军、学工、学农,批这批那,那时的学生都这样“读书”。还有读小学、幼儿园的侄子、侄女,一大家人各司其职。
 
  一天晚饭后,四弟说要回学校看牛。我没做声,心想广州怎么这样怪,学校也养牛?他见我不解,补充道“牛鬼蛇神”。我同样没吱声,下意识地联想到千里之外被监督生产劳动的父亲、打为走资派的姐夫、下放农村的姐,不知此时是何处境,勾起许多牵挂……
 
  这时的广州,一切凭票购买:柴、煤、米、油、面粉及其制品,好象除了蔬菜、水果、药品外,都要票,他们戏说自己“周身证”。
 
  光有票还不行,还得排队,而且供应量有限,去晚了未必买得到。为此,我曾经凌晨四点起床去市场排队。
 
  这时的菜市场好多条长龙:肉、鱼、豆付等等,大都一人排几个:未开卖时用烂砖头、破纸团顶数,开卖后告诉前面的认帐,先去买别的,自有办法省人省事。相信很多市民的休息天都用在排队购物上,实际上休息比上班还忙。家婆的休息日也不例外,早早出去排队,安排一日三餐、料理家务,忙忙碌碌一整天。
 
  我初来广州,印象最深的是广州人的吃和穿。他们吃得很清淡,爱喝汤、每餐饭都有一点点肉,也就一点点,不像我们老家平时不吃,一吃吃个够。我的一些湖南亲友来这出差,看见市民买一根排骨、一小块猪肉,感觉我在这里生活十分艰难,往往带些腊肉、黄豆之类的给我,这些都是他们从牙缝里弄节省下来的。
 
  广州人什么都吃,这是他们自己说的。老鼠、蛇、猫在这里属补品,我们老家都不曾听说有人吃这些。有次家婆煮了猫汤,大家合起来骗我说是鸡,我一尝知道上了当,大家忍不住都笑了。最可怕的是老奶奶吃禾虫。买回的一条条还在蠕动的青虫,洗干净,搁些油盐或鸡蛋煮熟,她吃得津津有味。这时,我便急急忙忙挟点菜,端起碗跑到其他地方吃。见到这叫人肉麻的怪菜直想呕。
 
  不过,我很推崇广州人这种吃法:细水长流,营养均衡。
 
  至于穿,包括那张床,就真的不敢恭维。夏天倒没多大差别,大冷天上街一看很多人这样:上着蓝色大棉袄、下穿单裤,光脚拖鞋。广州人自嘲:上面蒸松糕,下面卖凉粉。不知为什么养成这样的穿着习惯。
 
  床,一年四季垫草席,一张八斤以上的大棉被,据说还有十二斤重的。
 
  这些,随着1978年后的改革开放,人们生活快速改善,这些画面再也看不到了。
 
  由部队到地方,由纯粹普通话到几乎清一色广州话的语言环境,由地地道道的大山沟的乡下妹到闻名遐尔的南方大都市,一切从头开始。
 
  首先是语言关。按当时复退军人一律去基层的分配原则,我安排到市西某工厂,接触最多的是工人。老工人中大多不懂普通话,听都困难,只能像哑巴一样连比带划地与他们交流,或由他人翻译。好在年轻一些的会听,只是不会说。还有一些干部、复退军人会。为此,我闹过好些笑话。
 
  一次,附近一商店来厂服务,那时不叫推销。其中一小包一小包,我听起来叫虾米的,二角钱。于是买了一包准备做虾米汤喝。回家烧开水放好油盐,就差虾米没放。打开包,奇怪,这虾米怎么和老家的完全不一样?相差得离谱。丈夫一看笑了,说是话梅,一种植物的果实。
 
  又一次,开会时下起大雨,一位女工要外出,让我把旁边一位女工的“遮”给她。我不明白“遮”是什么,猜也猜不着。她反复讲了好几次我也没懂。最后她指指外面的雨,又作撑伞的动作我才领会到是伞。
 
  再一次,我顺着一个人的话尾学说广州话,旁边的人打岔:“阿卓,莫学,系粗口来格”。
 
  其次是饮食,准确地说是没有辣椒吃。
 
  湖南人吃辣椒出名,其声誉高过四川。曾有战士因为吃不到辣椒讲怪话,将《我是一个兵》的歌词改为“我是一个兵,来自湖南省。没有辣椒吃,坚决不革命。”以示“抗议”;如果在鸡和辣椒中仍选一种的话,湖南兵宁肯要辣椒。可见它对湖南人多么重要。可广州人不爱吃,说“热气”。
 
  食堂没有,我自己做。将辣椒炒熟,再用大玻璃瓶装好,泡上酱油,可以吃好几天。冬天很少有辣椒供应,不像现在。饭堂一位大姐家住效区,看见辣椒便买一两斤给我。
 
  吉首的三妹知道这些情况,亲自制作了红辣椒粉——用油盐,不知还有什么佐料,炒熟后用玻璃瓶装好,托人捎来,叫我放心吃,一两年不会坏。不说吃,只要打开盖、辣香味扑鼻,只需一丁点准叫人胃口大开。
 
  同事们开始还劝我不要吃这么多,广州水土不同等等,慢慢地经不住诱惑,跟着吃将起来。
 
  每每回忆起这些有趣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禁不住自顾自地偷着乐。
 
  时值特殊年代中期,我们除了上班外,还要班后学习,开大小会议,学毛著和中央文件。党员组织生活在晚上进行。没有见到所谓暴风骤雨式的斗争场面,也没有部队那种雷打不动的早请示、晚汇报。厂里的“黑七类”集中挖防空洞,偶尔揪出一两个人在其所在车间批斗一番。
 
  因为工厂职工相当部分乘公交车上下班,这时段拥挤不堪,人们,尤其是身为家庭主妇的女职工往往是打冲锋样的赶公交、挤公交。一回到家就要分秒必争地做家务,忙得两脚不粘地。于是不知不觉流行这样两句口头禅:“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得闲死,不得闲病”,诙谐风趣中折射着艰辛无奈。
 
  从未见识如此乘车的我毫不例外,有次我跑步赶上一辆即将启动的拖卡车,简直是拼命似的才挤上,站在别无选择的车门处,开关门时被夹得几乎透不过气。
 
  还见过一位刚休完72天双胎产假的女工,前后用背带系着婴幼儿,一肩挎着大袋尿布,急匆匆地挤车上班,工厂有托儿所。车上人纷纷避让,但没注意她后背还有一个,急得她大叫“救命”。试想这位女工一天能有多少时间休息?做母亲、尤其是双胎母亲多么不容易!
 
  弹指挥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国家实力、国人生活翻天覆地。倘若跟现在的“九零”后讲以上那些“过去了的事情”,或许感到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可它确确实实存在于并不遥远的昨天。我在尽情享受这梦幻般的一切改变的同时,感慨万千。来之不易呀,“饮水不忘掘井人,居安当思归来源”,唯有铭记历史,方可不负未来,我们记住了,满足了,知足了!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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