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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父的葬礼

发布于:2024-11-14 09:4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梦想成真
  按家乡习俗,我们称呼曾祖父“公公”,因为他在家族五大房中排行第三,人称华川三嗲,远近闻名。
 
  记不准公公是民国三十六年还是三十七年(1947或1948年)春末去世,终年八十岁。当时我六七岁,对他临终的情景和葬礼至今记忆犹新。
 
  公公是晚上去世的,我们一个个被妈妈从梦中唤醒,站在公公床前,这时蚊帐已经拆下,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父亲跳上床,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接着托起他的头,不一会放下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又作了些什么,公公放在地上了。于是,一院子人忙开了:穿寿衣、往嘴里塞光洋、烧落气钱、到土地庙报到……佃户家的人像听到广播似的很快赶到,他们打着灯笼分头到九龙山、后溪、黎家坪、给三位姑奶奶报丧,留在家里的则帮忙处理后事。
 
  从此,老屋沸腾起来,忙碌起来,喧闹起来。
 
  公公是卓家成字辈中的长者,又是八十高寿,再加上我们好歹算个大户人家,丧事自然要办得体体面面,光光鲜鲜。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高规格的。
 
  操办这样一件大事很不容易,一切都得“快”。首先要成立以“都管”为总指挥的领导班子。这“都管”应是大家公认的办事高手,有相当的组织、领导能力,且要有丰富的处事经验。按东岳观的风俗,办丧事要这样去请“都管”:孝子跪在他家大门口,什么都不用说,他自然就明白了。当时的都管是伯父卓崇年,只有他有能力承担。成员中有卓仁均、邢长辉、卓小白等,他们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班子成立以后,紧接着成立若干组,每组下面还要细分。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分工明确,张榜告示。如酒席、住宿、招呼客人、外借碗筷被铺、采购食品杂物,林林总总,异常繁忙。单说买东西,东岳观街不一定有,就是有也不一定够,必须到县城买,肩挑背驮,翻垭门关,来回一整天还得两关黑。但在都管的指挥下,都各负其责,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这一揽子工程所需要的人都是附近乡亲们自觉自愿来帮忙的。按乡下相沿成习的风俗,一家有事,大家相助,没有报酬,无需承诺,无怨无悔的奉献和付出。
 
  一切按程序办。
 
  大门口的稻田里,高高竖起的长竹竿上挂着幡,告诉天上人间,我家公公去世了!
 
  堂屋的天井用木板盖住,以便人们往来。公公的棺木放在堂屋上方的两条长板凳上,脚下绑着一只大公鸡,不知什么意思。过了几天,公公遗体开始发胀,便移到地上,下面垫上厚厚的河沙。
 
  为公公做法事的道士们早已来到,他们的活动场所在堂屋下方。只见两边墙壁挂满了离奇古怪的挂图,有的人面蛇身,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正把活生生的人用磨子磨、擂子(碾米工具)擂,鲜血四溅,十分吓人。还有上刀山、下火海等等。把整个下堂屋布置得阴森恐怖、杀气腾腾。它告诫人们,行善积德不作恶,否则,到了阴间就是这般下场。
 
  奔丧的人络绎不绝。大姑奶奶、幺姑奶奶连夜赶来,二姑奶奶和二姑爷爷早已过世,他们的儿媳满六叔、二姨带着维英表姐、维逊表弟跟着赶到。莫、满、黎三个姑奶奶家送的猪羊祭独备受关注,一时间几乎汇聚了所有的目光。那滚瓜溜园,洁白如雪的猪羊,高昂着头,栩栩如生,趴在特制的抬架上,由前后二人肩抬着阔步走向下堂屋,无声地炫耀着乡间的最高葬礼。尤其令人叫绝的是大姑奶奶送的龙灯,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只见那十多个身着古装的武士高举着威武雄健的龙头、龙身、龙尾,在晒谷坪上腾跃劲舞,威风凛凛。宛如串串相连的大花轮在飞快地翻滚,仿佛地面也随之抖动,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亲友们送的挽联挂在厢房的门墙上,一副挨着一副,寄托着他们对公公的赞颂和哀思。
 
  来吊唁的人群有:曾祖母娘家赵姓亲人、卓家五大房以及五大房之外的亲人、十里八乡的乡亲,就连县城那边裹着小脚的曾叔祖母南川婆婆也来了。此外还有挑着笆篓卖小货的、讨打发的、看热闹的,把这平日空荡荡的老屋都快挤爆了,和东岳观赶场没有两样,原来空着的房子这下排上了用场。
 
  由于我祖父、三叔祖父早逝,一向在外地做生意的二叔祖父从小就过继给了二房,按传统由父亲作孝子——名副其实披麻带孝,脚着草鞋。每听到大门口的鞭炮声,父亲便要跑出门外,叩头迎接。我们总见他不停地磕,膝盖都快磨破皮了。
 
  除了父亲、母亲外,从祖母这一辈到我们这一代人都穿孝衣——白衣、白裤、白鞋,不知道一时间怎么做得了这么多,全靠一针一线缝呀!我只知道白鞋是这样做的:将剪好的白布以很稀的针距缝在鞋面上,好象是海青伯母负责这份差事。
 
  大凡来吊丧的女人一定得坐在公公棺木旁哭上一场,不管是真是假。自家的两个姑奶奶、两个祖母等则要陪哭,这是规矩。一天到晚,总有人在哭公公。
 
  所谓做道士,依我现在看,就是表演一出一成不变的戏。不变的版本、不变的道具、不变的唱腔。总负责叫掌坛,下面由几位道士和打锣、钗、钹的组成一套班子。据说摆弄这些打击乐器还很有讲究,它除了配合道士现唱、宣染气氛外,还指挥女人们的哭声。特别是打钹的,如果本事高强,可以打出几种不同的声音,甚至可以将平白无事的人听得伤心落泪。
 
  在办丧事的那些日子里,最辛苦的莫过于酒席组了,熙熙嚷嚷的人群,一天两顿的流水席忙得他们两脚不沾地。
 
  记不清热闹了多久,该出葬了。公公要葬到大山脚下的毕家岗,和曾祖母合葬,很远的山路,那里是他的祖业。
 
  这天,老屋盛况空前,把本来就不同凡响的丧礼推向了更高潮。晒谷坪用柏树枝扎成彩门,公公的灵柩放在门里。上面罩着用各色各样的纸花扎成的棺罩,顶上站着一只仙鹤。不管怎么走动,这仙鹤一步一颤,但它的嘴始终挨不着棺罩,充分展示民间匠人手艺的绝妙、精湛。
 
  道士们围着棺木,唱唱走走,为公公做最后的祝福。然后柩夫子们用土白布绑住棺木,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对面山坡上也站满了。
 
  为防意外,再或是为了显示气派、威风,时任保长的卓凤至叔公,调派了几个带枪的士兵一路护卫。
 
  一切准备就绪后,由带路(指挥)邢长辉下令,柩夫子一大帮人抬起灵柩。父亲抱着灵牌,一阵长时间的磕头。完毕,邢长辉指令起动灵柩。奔丧的人尾随其后,组成长长的送葬大军。
 
  我记得灵柩是这样走动的,随着一声令下,大家一窝蜂似的一阵狂走,停下来。于是,又要父亲磕头,再蜂拥着走一阵,再磕头。如此磕磕停停,走了好久,离开家二三里地。不过,往后的速度就加快了。再说,灵柩都是走直路,不管稻田麦地,照踩不误。乡下说法,灵柩踩过的庄稼不用几天就会长好的。
 
  往后的路怎么走完,怎么下土,我没有印象,很可能是太远了我们小孩子没有跟完全程。
 
  公公入土为安,下午特地为乞丐们开了四桌酒席,让他们放开肚皮吃,吃完再加。晚上摔斋粑,将晒干的小饼摔到对面的田地里,款待山魂野鬼,任由他人拾捡。
 
  葬礼告一段落,公公的灵牌供奉在堂屋里,要等三年之后除灵。按礼,到时还得操办一出仅次于葬礼的隆重大戏。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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