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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改

发布于:2021-02-09 09:4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野老
 
 
  (一)
 
  纪君恩迷迷糊糊地听见村里的大喇叭在刺刺拉拉地响,动静儿挺大的,奶奶个腿的,又要瞎吆喝啥呢,星期天要睡个懒觉也睡不清闲。他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瞄了眼,他奶奶的,刚刚五点半,就又得瞎咋呼,真是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却膈应人。
 
  纪君恩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妻子刘桂兰走过来用手捅捅他,又指指屋外说道:“他爸,你起来听听村里的大喇叭说啥,俺怎么听着好像是说棚改的事儿呢。”
 
  “咹?是吗?”
 
  纪君恩呼啦一下子爬起来,睡意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一边穿衣服,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村民同志们,哈哈哈,俺再说一遍哈:今天上午八点半,咱们村决定在村委大院的大会堂召开村民大会,主要就是传达县委县政府和开发区管委关于棚改的有关政策。哈哈哈,村委要求各家各户都要去人参加,这是关系各家各户切身利益的大事儿,哈哈哈,最好是各家都来个在家里主事的,哈哈哈,甭来些猫头狗耳朵的玩意儿,做不了主耽误事儿,哈哈哈,各家都是老娘们说了算,最好都让老娘们来参加会议,哈哈哈……”
 
  “奶奶个腿儿的,棚改?这简直就是胡闹,就是在犯罪!”
 
  纪君恩跳下炕来,指着屋外大喇叭叫嚷的方向生气地吼道。
 
  妻子给纪君恩挣巴挣巴衣服,说道:“他爸啊,小胳膊拗不过大腿,你就别上火了,你就是一个教书的小老师,你能管得了棚改这样的大事?”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吃完饭后,你去开会吧,俺不喜欢出头露面的,再说,俺也懒得看那个老流氓‘纪大哈哈’那副色眯眯的模样,恶心人!”
 
  “纪大哈哈”何许人也?就是刚刚在大喇叭上吆喝的这个人。此人五十出头的年纪,中不溜的个头儿,秃顶秃得像个篮球,肥头大耳,满面红光,身材发福得跟个啤酒桶似的,一说话就先来个“哈哈哈”,因而村人就叫他“纪大哈哈”。你可别小看这个“纪大哈哈”,能耐大着哩,不说别的,只说这个村委主任人家就干了二十多年了,不仅上面能趟开路子,就是在村里也能坐住了龙椅子,他干村主任这么些年村人没富起来,他自己家倒是富得流油儿。“纪大哈哈”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特别是那嫖更叫一绝,看见有点姿色的女人眼珠子就直了,冒出来的火星子都是一刺啦的,只要是能挂拉上去的女人老少通吃,据说与他有一腿子的女人得有一个连。别看他说话“哈哈哈”的,做事儿心狠手辣,反正黑白道上都有实力。纪君恩的妻子叫他老流氓,不是没有道理的。
 
  纪君恩为啥说棚改是“胡闹”、是“犯罪”呢?这里边也有一段说辞。
 
  2014年春天,从县政府传出小道消息:西纪家庄、东纪家庄、成家疃、鲁家、刘家等县开发区这五个村作为第一批村子要进行棚改,推倒平房盖楼房,村民要住楼了。当妻子把这个从村里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纪君恩的时候,纪君恩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他说这是不可能的,原因简单得很,就因为咱们这里不属于棚户区!于是,纪君恩告诉妻子啥是棚户区。
 
  棚户区,是指城市建成区范围内、平方密度大、使用年限久、房屋质量差、人均建筑面积小、基础设施配套不齐全、交通不便利、治安和消防隐患大、环境卫生脏、乱、差的区域以及城中村。另外,就是大型厂矿企业在建设初期建成的工人居住区,低矮、潮湿、拥挤,一切服务都不配套,这样的企业工人居住的地方也叫着棚户区。这些居住区都是在集体的土地上建造的,占地面积一般不少于3——5万平方米。对于棚户区改造,中央政府在财政投入、建设用地、税费和信贷等方面给予支持。
 
  纪君恩认为开发区这五个村庄从那一个方面来看,都不属于棚户区的范畴,如果说这些村庄建设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是一个特别好的举措;假如把这些村庄进行棚改,不是在浪费国家的钱财,就是别有用心,简直就是胡闹,就是犯罪!
 
  小道消息依旧在疯传着,纪君恩的妻子说无风不起浪,只要是有人传就可能有点眉目。结果,2015年县委县政府和开发区工委大力号召开发区各个村庄同全县一样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西纪家庄、东纪家庄、成家疃、鲁家、刘家等县开发区这五个比较大的村子,每个村庄投资500多万人民币将村子建设得漂漂亮亮,焕然一新。纪君恩对妻子说,看看吧,俺就说嘛,咱们这里是不会搞啥棚改的,除非是那些当官的脑子进水了。
 
  奶奶个腿儿的,谁知道这些当官的脑子真的进水了,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拿着国家的钱要胡造作了!
 
  纪君恩拿起笔,在台历上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棚改”,他参加工作这三十多年养成了在台历上记事的习惯。
 
  这一天,台历上清楚地显示:2016年3月27日,星期天。
 
  (二)
 
  纪君恩是西纪家庄人。
 
  西纪家庄、东纪家庄两个村子相距不到一里地,都是有着六七百户人家的自然村,比成家疃、鲁家、刘家三个自然村要小,这三个村子都是近千户的大村。东、西纪家庄是一个老祖宗,明朝初年老祖宗领着两个儿子从遥远的江苏海边来到这里,看中了海边这一块土地居住下来。两个儿子成家后,老大住在东边的老屋,老二去老屋以西二里地的地方新盖起三间新屋,兄弟俩的后人辈辈世世一边打鱼,一边种地,几百年的功夫儿,老大的后人繁衍成了东纪家庄村,老二的后人发展成了西纪家庄村。纪姓人家在这海边是一个大姓望族,在外地谋生的人有不少,更有那混得出人头地的头面人物。
 
  纪君恩这一支人儿三四代以前挺不错的,后来逐渐败亡了。纪君恩的爷爷生了两个儿子,老大纪成功,老二纪名功,虽然名字起得吉庆,到头来兄弟俩还是没有混出个出人头地来,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了。纪成功生了四个儿子,依次是纪天恩、纪地恩、纪君恩、纪亲恩;纪名功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大,女儿小,依次是纪仁恩、纪义恩、纪礼恩、纪智恩。这堂兄妹八人中,纪君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本县第一中学做了教书先生,业余时间里还考取了个律师证,是个肚子里挺有点墨水的人;最小的妹妹纪智恩是九十年代山东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直接分配到省委工作,现在任啥子处的处长;老大纪天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因为家里穷说不上媳妇来,一气之下闯关东去了,在建三江农场混上了饭碗,也娶上了媳妇儿,从此再没给家里写一个字的信件,就是他爹妈死也找不到他一根屌毛;其他五人都在家里修理地球,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农耕渔猎生活。
 
  本世纪初前后,县委县政府决定建设县级经济开发区,西纪家庄、东纪家庄、成家疃、鲁家、刘家等十几个村子被圈划其中,招商引资,修路建厂,各村的土地都被占用殆尽,以种地谋生的村民只好去打工挣个仨大俩小的来养家糊口。经济开发区内的厂房建起来后,有一半是在唱空城计,占了地,盖了厂房,却是空着,连颗人毛都找不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大纪天恩随着关东人寻根山东的大潮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老家,这个自从闯关东再没回过一次老家的人回到村里,买了四间房子住了下来,反正他和老婆都有退休金,准备叶落归根了。
 
  吃完了早饭,纪君恩来到了村委大院的大会堂。大会堂主席台上方悬挂的巨幅会标上赫然写着十一个大字:“西纪家庄村棚改动员大会”!四周的墙壁上张贴着用红绿黄三色标语纸写的宣传口号:“棚改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参入棚改我有责,支持棚改我光荣”、“参加棚改光荣全家”……
 
  主席台上,“纪大哈哈”在主持会议,开发区管委一个副主任传达了县委县政府关于棚改的有关事宜,从棚改的意义讲到棚改的政策。最后,副主任重点强调以下硬性规定:
 
  一,县委县政府要求参加这次棚改的村民家家要参加、人人要积极;村子两委班子成员、共产党员、企事业公职人员一律带头参加,不得做拦路虎和绊脚石,否则将视情况受到相应的处分。
 
  二,丈量原住房,以房屋土地使用证为准,没有土地使用证的视为非法建筑不予以丈量;新房、旧房只要是办理了土地使用证的,参加棚改标准相同;丈量原房屋,以内墙为准,长乘以宽计算平方数,多层的只计算最底一层。
 
  三,丈量得到的平方数,每一百平方减去二十平方作为分房的确切平方数。可以去指定的房源地选房;也可以要房票自由买卖;还可以要钱不要房,每平方米1200元人民币。
 
  四,每个拆迁村都会在原村址上建起一定数量的回迁楼,供不愿意外出居住的村民抓阄选房。不管是去指定的房源地选房,还是在自己村回迁楼抓阄的,如果自家的平方数小于所选房或者抓阄房的平方数,按每平米3600元人民币的价钱购买多出来的平方。
 
  五,头四个月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的视为第一批次的,有现金奖励,每二百平米三万元人民币;后四个月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的视为第二批次的,每二百平米现金奖励一万五千元人民币;最后四个月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的视为第三批次的,没有任何奖励。
 
  ……
 
  村民大会上,开发区管委的副主任讲完话以后,“纪大哈哈”又进一步强调了有关事项,然后让村民去找原来生产队的党小组长报名。
 
  村民们议论纷纷,指责的,咒骂的,起哄的……会场一时失控,“纪大哈哈”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宣布散会。
 
  (三)
 
  西纪家庄村两委的成员和十个党小组长报名了,大多数的党员还在观望等待,普通的老百姓更是没有一个人报名的。
 
  纪君恩没有报名,他的五个兄弟也没报名,因为他的五个兄弟都知道他懂得的政策条条比自己多,肚子里的墨水又多,说话做事儿有分寸,看他报名了再去报名也不晚。
 
  就在众兄弟观望纪君恩是否报名的节骨眼上,老大纪天恩去找老二纪地恩,提议把老爹纪成功死后留下的四间旧房子先拿出来报名签合同兄弟四人分了。老二纪地恩一听老大这话,当时就把脸拉得有三尺长,瞪起眼珠子质问道:“这事儿有你的油盐酱醋吗?你也不想想这辈子你都干了些啥事儿,别打这个鬼主意了,老三老四也不会答应你的!”
 
  纪地恩为啥这么说呢?这里边是有原因的。纪天恩在家里是老大,到了好说媳妇儿的年纪了,他的三个弟弟正是拉兵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驴,三个家伙哪一个人每顿饭也得两三个玉米饼子外加一盘子地瓜干儿,就这种吃法,家里能有钱给他老大盖房子娶媳妇儿?没房子,谁家的姑娘瞎了眼珠子跟着你天当被地当床睡在满天地里?于是纪天恩拍拍屁股,一撩腿儿闯关东奔他小姨去了,在东北建三江农场落下了脚。头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纪天恩还往家里划拉几个字的信问候老爹老妈,结婚后不仅从没回过家,连划拉几个字的信也省了。那年他妈病了,他小姨回来看她妈,他连个钢镚儿也没捎给他爹妈,他小姨训他不孝顺,他说俺孝顺啥,俺爹妈也没给俺盖房子娶媳妇儿,把他小姨气得直骂他是个白眼狼。他老妈住院治病以及后来病逝,他一分钱没出,更是没在跟前尽孝一分钟,都是他的三个兄弟出的钱尽的孝。再后来,老爹纪成功病了两次住院以及病逝,他纪天恩仍然是屎壳郎哭它舅——两眼一墨黑,啥事儿都不管,连回家奔丧都没有。
 
  现在遇到棚改了,纪天恩居然想起他老爹还有四间老屋,这跟蒋介石抗战胜利后从峨眉山上下来摘桃子有啥不一样呢?老二纪地恩不拉长了脸瞪眼珠子那就怪了。
 
  其实老爹纪成功那四间老屋是老四纪亲恩经管着的,土地使用证也没过户,就在纪亲恩手里拿着。当年因为老二纪地恩有个铝合金塑钢门窗加工厂,老三纪君恩又在学校上班,都没太多的白天时间去医院里伺候老爹,老四纪亲恩就任劳任怨的在医院作为主力军伺候老爹,老二老三晚上去替替班。后来老爹病逝之后,为了补偿纪亲恩的辛劳,老二老三一合计就把老爹留下来的四间老屋给了老四纪亲恩,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还能棚改呢。
 
  那天傍晚,老二纪地恩打电话把纪君恩和纪亲恩叫到自己的门窗加工厂。在吃饭过程中,纪地恩把老大纪天恩的想法告诉了老三和老四。
 
  老四是个急性子,一听就爆炸冒烟儿了,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摔怒道:“操,老大这是做梦娶媳妇儿净想好事儿!当初伺候爹妈的时候,他干啥去了?没门儿,反正房子的土地使用证攥在俺手里,他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纪君恩看着老四激动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四,你激动啥?你觉得大哥白白在东北混了这么些年吗?看来他是还懂点法律知识的啊!”
 
  “懂咋的?”纪亲恩反问道,“你俩都同意把房子给俺了,房子的土地使用证又在俺手里,他还能有啥咒念?!”
 
  “老四啊,你就是法盲一个啊!”纪君恩放下筷子指着纪亲恩说。
 
  “这跟法律有啥关系?”纪亲恩瞪大了眼珠子问道。
 
  “那好,俺来问你!”纪君恩说道,“第一,你有老爹老妈把房子给你的遗嘱吗?第二,房子的土地使用证你过户到你的名下了吗?这两点如果有一点做到了,房子才是你的,否则房子就不是你的!”
 
  “可是,你和二哥都说好了把那老屋给俺了啊!”纪亲恩更急了,眼珠子都红了。
 
  “那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纪君恩说道,
 
  “抓紧时间去把房子的土地使用证改正过来,过户到你的名下吧!”纪地恩出了个好主意。
 
  “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纪君恩说,“房产局早就在一年前停止了农村房屋过户的办理手续了!”
 
  “那咋办啊?”纪亲恩急得都带上了哭腔了,“三哥你啥都懂,当初咋不让俺去办房子过户呢?”
 
  “那时谁知道还能有棚改这一说啊,俺又不是神仙。”纪君恩说道。
 
  “这咋办啊?”纪地恩看着纪君恩一脸茫然得问道。
 
  纪君恩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哭丧相的纪亲恩,缓缓地说道:“老大如果真的要想得到老屋的那一份房产,他会起诉到法院的,那就从此断了兄弟亲情了!走着瞧吧,到了河岸再脱鞋,老四也别上火了,到时候你听俺的就行了,保准不会让你吃大亏的!”
 
  老四哭丧着脸点点头,真的是如丧考妣。
 
  (四)
 
  纪君恩还没等帮老四纪亲恩啥忙,自己就被单位领导找着谈话了。
 
  那天,纪君恩刚刚来到学校就被年轻的小干事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校长室。校长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干练的老教育工作者,笑美美地请纪君恩坐在沙发上,并且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端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做了一个请他喝茶的优雅动作,之后校长搬过一把椅子坐到了纪君恩的对面,一切做得是那么的得体,那么的和蔼可亲。
 
  “纪老师,接县教育局的指示,询问一下您的情况,让您早日报名签合同积极参加棚改,为县里的棚改工作起到带头作用!”
 
  校长毫不拖泥带水,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但是,校长永远都是慈祥的,是和蔼可亲的,和风细雨,让纪君恩从心底里感到舒服。
 
  “校长,县里的这次棚改的原则是在村民自愿的基础上进行的,村民只要是不愿意,是可以不参加棚改的,这是有政策的。校长,我家里是不准备产参加棚改的。”
 
  纪君恩微笑着不急不慢地回复着校长,校长深知道纪君恩的政策和知识水平,因为他知道纪君恩不仅是教学政治课的教师,而且还是一名律师。校长依旧是笑美美的,他请纪君恩谈谈自己的看法以及不参加这次棚改的原因。于是,纪君恩一条一条说了起来——
 
  “第一,什么叫棚户区,什么叫棚改?我相信校长您是比我更清楚的。西纪家庄、东纪家庄、成家疃、鲁家、刘家等这五个村子是棚户区吗?既然不是棚户区,为什么要把这些村子进行棚改呢?耐人寻味啊!”
 
  “第二,县里从2014年就吹出西纪家庄、东纪家庄、成家疃、鲁家、刘家等这五个村子要棚改的风了,既然这几个村子要棚改了,为什么在2015年还要让这五个村子参加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呢?这五个村子每村投资500多万,刚刚建设得各种设施都配套了、漂漂亮亮的了,马上就又要拆了参加棚改,这不是把钱都打水漂了吗?请问:这是什么政策?是否能给老百姓一个合理的答复呢。”
 
  “第三,这次所谓的棚改县里明文规定:每家每户从内墙丈量平方,不管你家里有几层房子只计算最底下一层的平方数作为将来选房子的确数。为什么还要每一百平方减去二十平方,理由何在?至今没有一位官员能说得清楚!”
 
  “第四,真正的棚改,国家是大力支持的,补助给老百姓的棚改资金虽然各地标准不同,但是绝对不会只有1200元人民币每个平方!有人能站出来解释清楚吗?”
 
  “第五,制定政策,要从实际出发,让大多数人赞成,可是这次的所谓棚改的政策值得推敲吗?比如新房和破旧的房子,甚至早已倒塌的房子,同是一个补偿标准,能让老百姓从心里服你吗?”
 
  “第六,真正的棚改,是根据参加棚改的居民数量选择一处或者几处地方建起一定数量的回迁房,让参加棚改的居民回迁,或者让参加棚改的居民去别的原有的住宅小区选房,节省出来的土地或者开垦出良田,或者派做其他用场。可是,我们的这次棚改,是这个样子吗?这次参加所谓棚改的村子,都是要把2015年刚刚建设起来的家园毁掉,然后再在原村址上盖起几座楼让村民住进去,这不是劳民伤财吗?为什么县委县政府要这样做,是很值得让人深思的啊!”
 
  纪君恩说到这里,他盯着校长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质问校长说道:“这样的棚改值得参加吗?”
 
  刚才一言不发的校长静静地听完了纪君恩的叙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无声笑了。
 
  “校长,情况就是如此,所以我决定不参加这次所谓的棚改!”
 
  听完了纪君恩的话后,校长从纪君恩对面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老板桌处坐下来,依然是微笑着,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纪老师,我不能说别的,教育局要求学校做做您的工作,让您起到参加棚改的带头作用,我的意见是积极参加吧,毕竟我们都是公职人员又都是共产党员啊!”
 
  “谢谢校长的好意,您可以把我对这次所谓的棚改的看法以及我的做法如实向教育局回报!”
 
  纪君恩于是说,然后礼貌地走出校长室。
 
  纪君恩下班回来刚刚把车停下来从车里出来,妻子就从家里迎出来告诉他老四纪亲恩和叔伯兄弟纪义恩在屋里等着他,纪君恩皱了一下眉头,心道俺自己的事儿都挺闹心的,你们又要给俺添啥乱呢,唉,都是自家兄弟又怎能不闻不管呢?
 
  原来老四纪亲恩决定把老爹留下的四间老屋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快刀斩乱麻,以此断了老大纪天恩要分家产的念头。纪君恩告诉老四,老爹的四间老屋破旧不堪参加棚改还是比较合适的,至于大哥争不争这份家产那是另一回事儿,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了河岸再脱鞋,让他放心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楼房,并且必须要去海边旅游度假区参加棚改的房源小区选房。
 
  纪亲恩从三哥纪君恩家里出来,心里有底了,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听三哥的话干啥都没错过,于是精神头儿倍增,回家拿着老屋的土地使用证报名签合同去了,一高兴就哼上小曲了:“亲爱的,你慢慢地飞,小心前边带刺的玫瑰……”
 
  叔伯兄弟二哥纪义恩告诉纪君恩,他们家老大纪仁恩在省级一家报纸上刊登了老爹纪名功留给他纪义恩的四间老屋的土地使用证丢失的声明,说着纪义恩就把找来的报纸递给了纪君恩,纪君恩一看这份声明正好是棚改动员大会召开前五天刊登的。
 
  原来纪名功给老大纪仁恩盖起新房,娶上了媳妇儿分出去单过了,就把老屋留给了小儿子纪义恩。后来,小儿子说中了媳妇,嫌弃房子破旧,纪名功两口子又帮扶着小儿子盖起了四间新房子,并且说好了老屋由纪名功老两口住着以老为期,等到百年之后老屋仍旧还是纪义恩的,可是土地使用证也没过户到纪义恩名下,依旧还是写的纪名功的名字。纪名功和老伴都去世后,老屋就被纪义恩管理起来,纪仁恩的老婆李梅芬对此一直耿耿入怀。
 
  纪仁恩的老婆李梅芬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人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细高挑儿,挺胸翘臀,瓜子脸,丹凤眼,一说话双眼带钩儿,浪里浪气的。李梅芬做起事儿来,那可就是麻绳儿提豆腐——提不起来了,村里人都说她是说八路军话办二狗子事儿。
 
  纪名功的老伴去世得比较早,纪名功到了晚年就让儿女们轮着养,一家养活一个月。轮到了老二纪义恩,就把老爹搬到家里好生伺候着;轮到了大女儿纪礼恩,他就把老爹搬回家一住就是两个月,因为她还要替代小妹妹纪智恩尽赡养之孝,当然小妹是出钱给她的;轮到了老大纪仁恩养活这一个月,不管是酷热的三伏天,还是北风呼啸的数九寒天,都是把老人家一个人撂在老屋,一天送几顿饭而已,老人家冻着了热着了他们压根儿就不管。
 
  纪仁恩是家里的老大,可惜枉披了一张男人皮,他生性懦弱,啥事儿都顶不起来,一切都得听老婆的,老婆让他躺着,他就不敢站着,村里一些好事的人就叫他“武大郎”。老婆李梅芬年轻的时候在娘家就风流成性,被好几个男人上过身子,打过两次胎,要不她怎么会跟着纪仁恩这个武大郎式的男人呢?嫁给纪仁恩之后,依旧是招蜂引蝶,一天也没消停过。“纪大哈哈”一干上村委主任就把她弄到了手,两个狗男女明铺夜盖地睡在一起,“武大郎”连个屁都不敢放。
 
  老二纪义恩因为老大两口子不能好好赡养老爹去找村委让村委出面过问一下,教育训诫一下他们,都让“纪大哈哈”给敷衍过去了;纪义恩在无奈之下就打电话给小妹纪智恩让他出面劝说老大纪仁恩两口子好好赡养老爹,结果是招来李梅芬的更加怨恨,把纪义恩一家都看作是阶级敌人了。儿子结婚的时候纪义恩两口子以及儿子三番五次地去请,李梅芬就是不到场,也不让“武大郎”去喝喜酒。纪君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找到了“武大郎”和李梅芬,纪君恩质问道:“有你们这么做人做事的吗?你们的孩子结婚,人家不仅忙前忙后的,而且还给你们一千块钱的喜礼钱!到了人家的孩子结婚了,你们不到场捧场也就罢了,喜礼钱也不给人家还回去吗?这是想吃官司了吗?!”在纪君恩的严词训斥之下,李梅芬这才不情愿地给了一千块钱的喜礼钱,她和“武大郎”硬是没到场。
 
  脑海里掠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之后,纪君恩把那张刊登房子土地使用证丢失声明的报纸递给了纪义恩,他说道:“看来人家是早就知道要棚改了,这是蓄谋已久的结果,老大两口子是志在必得啊,这都是背后有人给出的鬼点子,要不他们两个人是没有这个心眼儿的。”
 
  “肯定是‘纪大哈哈’给出的鬼点子,别人谁能提前知道要棚改了?村里人哪个不知道‘纪大哈哈’和哪个烂女人明铺夜盖地睡?”纪义恩说道。
 
  “这些话不要出去乱说,你有什么证据?再说即使是真的,人家也没有违法犯罪啊,更何况自己不能家丑外扬。”纪君恩叮嘱纪义恩。
 
  “那俺咋办?”纪义恩问道。
 
  纪君恩说道:“拿上老屋的土地使用证立即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记住了:只要楼房别的不要,而且一定要去海边旅游度假区参加棚改的房源小区选房!”
 
  “为啥?”纪义恩追问道。
 
  “傻吗?将来那里的房子值钱呗,你们啊,是啥也不关心,就知道吃饭睡觉,一天三个饱一个躺。”
 
  纪君恩摇摇头,苦笑着这样说。
 
  (五)
 
  一个周之后,教育局政工科的杨科长来到了纪君恩所在的学校,专门为纪君恩不想参加棚改而来。
 
  这个杨科长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高个头,白净脸,一脸的威严,一看就是那种少年得志便猖狂的角色。
 
  校长让学校的小干事把纪君恩请到校长室,把杨科长给纪君恩做了介绍之后,校长就及时地走出了校长室,心道你这个平时就飞扬跋扈的家伙今天有你一壶喝的喽,原来全县中小学的校长们都特烦这个得志的小人,只是都不稀得跟他计较而已。
 
  杨科长待纪君恩坐下后十分不悦地说道:“这次棚改,县委县政要求党员和企事业的公职人员要带头参加,这是政策,必须服从!你身为共产党员,又是人民教师,为什么不能带头参加棚改?”
 
  纪君恩把跟校长说过的那一番话又说给杨科长听,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杨科长就打断了他的话,威严地说道:“政策是你制定的吗?你有什么权利怀疑棚改的政策?你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教师吗?我看你是不想吃教师这碗饭了!”
 
  纪君恩一听这话,再看看杨科长这架势,就知道这科长是个雏儿,不知道他是依靠他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烂眼二舅妈当上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做起事来靠的是霸王硬上弓缺乏当官的艺术,头碰南墙撞破脑袋的事儿没大遇到过。于是,纪君恩决定逗逗他杀杀他的霸气,让他出出丑长点记性,别不知道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想到这里,纪君恩站起来走到杨科长对面站定了,然后不温不火地说道:“杨科长,你懂什么叫政策吗?如果你懂,那么请你说说我为什么没有权利怀疑,再请你说说我这个小小的教师为什么就不想吃教师这碗饭了!”
 
  杨科长卡壳了,嘴皮子呼达了两三分钟,也没有呼达出一点声音来。
 
  纪君恩笑了,是那种无声的笑,然后他接着说道:“你这个官不大,说大话的派头倒是不小啊!我请你砸砸我这教师的饭碗看看,好吗?”
 
  说罢这话之后,纪君恩转身就走,走到校长室门口停下来,又转过身子来对着杨科长撂下几句话:“哪儿来的,再回去修炼三十年吧,糟蹋了政工科长这个职位了!”
 
  杨科长彻底傻了……
 
  周末放学前,纪君恩突然接到了老同学包志国的电话,说是今晚上和老婆一起来西纪家庄跟他纪君恩以及夫人聚一聚,喝壶革命的小酒,回忆回忆风华正茂时的年华。
 
  纪君恩笑了,心道这才是真正的老将要出马了啊。
 
  纪君恩跟包志国以及包志国的夫人孙晓梅不仅是高中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山东师范大学的同学。读大学的时候,纪君恩学的是法律和哲学专业,包志国和孙晓梅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节假日里纪君恩没少给人家这对鸳鸯当电灯泡,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大学毕业以后,三人都回到了家乡,一同被分配到了县一中这所省重点中学教学。包志国和孙晓梅结婚的第二年,纪君恩就跟当时在县商业系统工作的商业一枝花刘桂兰结婚了,两家人走动得特别热火,不知道内情的人还认为他们是割不断的亲戚呢。后来,包志国提起来去县教育局做科长,一直做到副局长,纪君恩为了避嫌才基本上不去老同学家里了。包志国特别清楚纪君恩的性格脾气,知道他的为人处事,因而也不埋怨他,但是包志国和孙晓梅每年都来纪君恩家里两三次看望他和刘桂兰。
 
  刘桂兰下岗后,一次性买断了工龄,跟纪君恩一商议决定回老家去住,那个时候正是县政府把西纪家庄划进了县经济经开发区的年月。纪君恩因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端铁饭碗的国家人,老爹纪成功就没给纪君恩盖新房子,只是把纪君恩爷爷留下的一处破旧房子指定给了纪君恩。这处破败不堪的老旧房产坐落在村子的深处,眼看着就要倒塌了,面积倒是挺大的,有八九间现代平方那么大,它的四周都是破旧的老屋,据说这也不是纪成功和纪名功分家的房子,而是纪君恩的爷爷捡了本家一个光棍老汉的财产。纪君恩决定回到老家来住,本来想就在这处老宅上翻新盖房子,可是一琢磨周边都是老屋,邻居稀少,缺乏盎然的生机,再加上这里老辈子就没兴旺起过人家,于是活动了一下人脉关系,去村子边上批了一块房基,盖起了六间很气派的平房。纪君恩从县城里搬回来后,去找包志国要求调回开发区中学,他说上了岁数了,上下班离家近,新学期开学时纪君恩如愿以偿了。
 
  包志国和孙晓梅来到纪君恩家里的时候,纪君恩和刘桂兰早已把饭菜准备妥当了:手擀面、各种海鲜、绿茶红酒。这些美食都是包志国和孙晓梅喜欢的,当年他们四人都是喝绿茶红酒的,如今孙晓梅就是馋死了也不敢喝酒的,因为她得开车。
 
  饭局一开始,纪君恩就笑美美地说道:“包大局长,有什么指示赶紧下达吧,别等待会儿喝多了把正事儿给忘记了,回去不好交差啊!”
 
  “什么都瞒不住纪大律师啊,呵呵……”包志国会心地笑了。
 
  “我就是想不通县委县政府这种棚改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我对此特别消极。”纪君恩在老同学面前从来都是有啥说啥,他继续说道,“想必你早就知道了我为什么迟迟不动的原因了吧?”
 
  “你们学校必须如实向教育局反映你的情况,还有政工科的杨科长更是对你耿耿入怀。”包志国笑着说道,“县政府把你们西纪家庄村的这次棚改动员村民参加棚改工作承包给县教育局、司法局和土地局,三家出人联合办公开展工作。咱们教育局又决定由我来具体分管,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听听包大局长的高见呗。”纪君恩也笑着说。
 
  “首先,政策不是你和我制定的,对吧?你和我都不可能捞着参入棚改的政策制定,这是县委县政府的职责权限。政策制定出来以后不但要经过人大、政协讨论批准,更要向市里、省里汇报,市里省里批准了方可实施。县级人民政府可以说是代表着国家来做事情的,制定出来的政策总得让大多数人认可,国家要做什么了,还有做不成的吗?这一点,我相信你这个大律师比我更清楚的!小胳膊能扭过大腿吗?古今中外只要是想扭过的,有个好结局的吗?”
 
  “其次,这次棚改,就看你要什么了,这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县被划归青岛经济圈了,又是山东蓝色经济带建设的重要节点,被圈内人称为‘青岛的后花园’;青岛至威海的高铁马上开工,我们这里正处在中间位置;再过几年核电站并网发电,据说民用和工业用电都很经济……你想想我们这里将来会是一个什么前景?海边旅游度假区的房子能不升值吗?所以,不要现金,不要卖房票,只要旅游度假区的楼房!”
 
  “再次,教育局已经出台了相关的规定了,积极参加棚改的教职工,在职称晋级、评先选优、进城提干等方面排在第一位。现在,你赶上了这个机遇,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我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开展与实施,你不能给我扯后腿当绊脚石,并且还得积极带头,才是以实际行动支持我的工作!”
 
  包志国一口气说了四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儿问道:“包大律师意下如何啊?”
 
  刘桂兰说道“你听听人家包局长说的,俺早就说过嘛,小胳膊扭不过大腿的,你一个小小的教师去上这些火干嘛?蟹子过河随大流,得不着便宜,也吃不了大亏。”
 
  “你刚才说的都有道理,这些我也不是不懂,可就是觉得这心里的气儿不顺啊!”纪君恩笑着说。
 
  “老同学啊,你没在官场混真是英明之举啊,我们看不惯的就这点儿吗?还生什么闲气,我们都五十多了,还能再活五十年吗?”包志国笑着说,“我现在修炼得差不多了,不去上火生气,多活几十年什么都就有了,再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呢。”
 
  “行,向包大局长学习,明天报名签合同去!”纪君恩说道。
 
  “别忘记了做好你们那一大家子的工作啊!”包志国及时提醒道。
 
  纪君恩必须要支持包志国的工作,何况他知道去海边选房子是不会吃太大的亏的。
 
  (六)
 
  第二天,纪君恩就把纪天恩、纪地恩、纪亲恩、纪仁恩、纪义恩都打电话召集到了纪地恩的门窗加工厂。
 
  纪君恩告诉兄弟们,这次棚改是县里铁了心要做的事情,不参加棚改死抗到底只有不利没有好处,所以晚行动不如早行动;他还告诉他们,必须去海边旅游度假区提供棚改房源的小区选房子,行动越早越能选到好房子,坚决不要现金,坚决不卖自己的房票!至于为啥要这样做,他给兄弟们算了一笔十分清楚的账:每家最低也有160平米的选房平方数,如果要钱只能拿到19万多;如果要房子可以选两套,就按照每套80平米计算,海边最低价每平米也得4000元人民币,一套就可以卖到32万,两套就是64万!他说你千万不要害怕房子卖不出去,不远的将来旅游度假区的房子一定会升值的,将是一房难求。
 
  最后,纪君恩话中有话地说道:“咱们这些兄弟们,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管里流着同一个老祖宗的血!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别人也占不去;不是自己的,最好也不要去惦记!每个人都要好好去想一想自己都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一旦伤了感情,就没有了亲情了!”
 
  纪亲恩和纪义恩由于把老爹留下的老屋报名签合同早,属于第一批次签合同的,在海边旅游度假区各自选了两套楼房,都是九十平米的,两套楼房如果出售卖掉,就是八十万左右。八十万元人民币放在一起摞起来哪得有多高啊,这是他们半辈子以来从没敢想象过的事儿,纪亲恩和纪义恩两家人睡觉都笑出了响儿,走路都是哼着小曲儿。
 
  半月之后,纪义恩接到了开发区法庭的传票,原告是大哥纪仁恩。五天以后,纪亲恩也接到了法庭的传票,原告是大哥纪天恩。两份起诉书都是同一个内容,要求继承老爹的遗产,所不同的是,纪仁恩要求将老爹的房产一分为二,自己得到一半;纪天恩要求自己占到老爹遗产的四分之一。纪君恩作为被告聘请的的律师出席了这两起遗产继承纠纷案件的庭审。
 
  纪天恩起诉纪亲恩财产继承一案,纪君恩提议法庭调解,原告一方不同意,最后法庭判决原告应得到父母遗产的四分之一。被告纪亲恩将老爹留下来的老屋184平米的四分之一按照棚改的标准折款55200元人民币分给原告纪天恩,纪地恩和纪君恩放弃财产继承赠送给纪亲恩。这个折款就是184除以4等于46,再用46平米乘以1200元等于55200元人民币,纪亲恩要从家里拿出55200元人民币给大哥纪天恩。老四纪亲恩那个恼啊,跳起脚蹦的高能有一丈高,恨不得亲手杀了纪天恩一家人。
 
  纪君恩找到大哥纪天恩,让他三思而后行,不要为了这五万块钱断了亲情添了仇恨,因为老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一辈官司十辈仇啊!纪天恩表示一切都无所谓,他说:“各家的日子各家过,谁跟钱都没有仇恨,谁离开了谁都照样过日子!”
 
  纪仁恩起诉纪义恩财产继承一案,法庭按照被告的合理合法的辩解,也将纪名功留下的老屋188平米分到了四份,兄妹四人每人应得47平米,按照棚改标准折款是47平米乘以1200元等于56400元人民币,纪义恩分别给大哥纪仁恩、大妹纪礼恩、小妹纪智恩56400元人民币,两个妹妹自愿放弃财产继承都赠送给了纪义恩。
 
  (七)
 
  几天以后,纪亲恩摇身一变变成了原告,他代表二哥、三哥一纸状子将大哥纪天恩告到了法庭,起诉纪天恩不赡养父母、没有尽到做儿子的义务与责任,既然要继承父母的遗产,也如愿以偿了,那么就要交出赡养父母的费用,因为这些赡养费用以及父母治病、殡葬的费用都是兄弟三人替代他出的。这当然是纪君恩的杰作了,谁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因为他最懂得有关法律的事儿了。
 
  事实特别清楚,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纪君恩把父母在世的时候几次住院治疗的所有花费的单据以及死亡的殡葬所有费用证明都呈交了法庭,而且要求纪天恩交出父母六十周岁以后一直到去世每年的平均赡养费用。法庭判决纪天恩交出赡养父母费用、父母住院治病费用、父母去世的殡葬费用总共76336.56元人民币。
 
  纪天恩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厚着脸皮去找纪地恩和纪君恩,兄弟二人说我们不管这事儿,让他去找老四纪亲恩,纪亲恩把眼皮一翻朝着天空哈哈大笑说道:“天上有掉馅饼的吗?到老莹地问爹妈去吧!”
 
  (八)
 
  西纪家庄村的棚改到了第二个阶段的时候,全村参加棚改的房屋大概能占到三分之二了,其余的三分之一有的是死扛到底就是不参加,有的说我们也不是不参加,等着村里的回迁楼盖起来了再参加。
 
  这种形势跟东纪家庄差不多,但是跟人家成家疃、鲁家、刘家三个村子相比就有点落后了。“纪大哈哈”在开发区工委那里受到了批评,领导让他千方百计把棚改工作抓好,于是这个白道黑道都有点实力的家伙就耍起了流氓手段。
 
  没有报名参加棚改的村民被掐了电、断了自来水;张三、李四、王麻子家里的门窗玻璃晚上被人用石头砸碎了……
 
  纪地恩就在这个时候遭了殃。
 
  纪地恩家里的四间房子早早就报名签合同参加了棚改,可是他的铝合金塑钢门窗加工厂却没有报名参加棚改。这个厂子的房子挺多的,院子也挺大的,丈量的平方数抛去了百分之二十之后都还有两千多平米。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纪地恩从村委买来的原小学校的几十间校舍。小学校合并到了东纪家庄以后,村委就把房子卖给了纪地恩,他买到手里后进行了改造修缮,建起了铝合金塑钢门窗厂加工门窗,雇着八九个工人,生意特别地红火,也挣了不少的银子。
 
  “纪大哈哈”找过纪地恩让他抓紧时间把铝合金塑钢门窗厂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纪地恩就告诉“纪大哈哈”自己也想把厂子参加棚改,可是没有厂房进行塑钢门窗加工,一旦参加了把厂房推倒了,经济损失就无法估计了,所以暂时是不可能报名签合同的。
 
  那些被“纪大哈哈”掐了点、断了水的村民联合起来去县委县政府上访,县委县政府通知开发区工委这种做法是错误的,让村委赶紧把电和水给村民送上去,别把事情弄大了,并要求今后不准再做这样的傻事儿。“纪大哈哈”那个恼啊,简直没法子形容,他跳着脚骂道:“王八蛋们,官大一级压死人,让千方百计地搞棚改的,是他们;到这个时候出来装好人的,还是他们!得罪人的事儿,让我们干;有了好处,都他妈的往自己腰包里划拉!好好的平房非要拆了,刚刚建起来的新农村非要毁了,搞他妈的啥二逼棚改?!”
 
  跳着脚骂归骂,“纪大哈哈”还是要想尽法子继续进行棚改工作的,否则就保不住脑袋瓜子上的乌纱帽的。于是,“纪大哈哈”就拿纪地恩开刀了。
 
  有一天,县上电业局、工商局、安监局、城管局、税务局……等五六家的有关人员一起涌进了纪地恩的铝合金塑钢门窗加工厂。一个私人的微小企业,不合乎生产要求的地方肯定太多了,于是被断电了,要求厂子整顿改正,并上足有关的设备……这样,纪地恩的门窗加工厂就名正言顺地停产了。
 
  纪地恩心里特别清楚这是“纪大哈哈”捣的鬼,但是这可是县里几个局联合办公的结果,纪地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纪地恩去找纪君恩讨计策,纪君恩建议报名签合同,去海边选房子可以选两个单元的楼房,至于门窗加工厂可以出村到开发区园区租厂房生产。
 
  正在纪地恩犹豫不决的节骨眼上出事儿了。
 
  原来村里一些没有报名签合同参加棚改的人家被人夜里砸碎门窗后,纪地恩就格外上心了,他就叫上老四纪亲恩跟他一起在门窗加工厂看护着厂房和原料、门窗成品,并且从距离厂子很近的纪亲恩家里接过了照明的用电。
 
  那天晚上十二点多,本来就没睡过去的纪地恩突然听见厂子的门窗玻璃“哗啦”一声响,接着又是几声“哗啦哗啦”的响动,这响动声在半夜时分显得特别大,让人听了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恐怖感。纪地恩招呼一声纪亲恩,抄起手电,破门而出,朝着响动声发出的地方飞奔过去。纪地恩飞奔到跟前,发现两个蒙面男子手持铁棍正在砸厂房的门窗玻璃。纪地恩用手电一照,两个蒙面男人转身立即逃窜而去,逃到院墙处妄想攀墙逃跑,纪地恩从后面猛追过来扯住了其中一个的腿将他扯了下来,另一个趁机跳墙逃走了。
 
  纪地恩一心想把这个家伙的蒙面布扯下来,不想狗急了跳墙,这个家伙抡起铁棍对准了纪地恩的胳膊砸去,一声惨叫,纪地恩的手电落在了地上。这时,纪亲恩飞奔过来从后边死死抱住了这个蒙面的家伙,纪地恩忍着疼痛拾起掉下地上的手电,扯下了这个蒙面人的蒙面布,夺下了他手里的铁棍,原来是本村一个跟着“纪大哈哈”混饭吃的小混混儿。纪地恩忍着疼和纪亲恩一起把这个小混混儿摔倒在地上,压住了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纪君恩。纪君恩赶过来后,直接打110报警了,开发区派出所的警察十分钟后来现场察看了现场,并带走了这个倒霉的小混混。纪君恩把监控调出来进行了保存,并用手机录了像,让纪亲恩看好厂房,他开车把纪地恩送去了医院,医院拍片诊断纪地恩左上臂骨折。
 
  第二天,另一个攀墙逃走的小混混也被派出所带走了,两个小混混儿一起被送进了刑事拘留所,很老实地就把这起违法犯罪事件的背后主谋“纪大哈哈”给交待出来了。
 
  可是,“纪大哈哈”上面有关系,一根汗毛没伤着,照样做他的村委会主任,照样过他的悠闲日子。
 
  (九)
 
  纪地恩的事情还没处理,纪君恩又接到了法庭的传票。
 
  原来,这一次是纪天恩、纪仁恩联手把纪君恩告上了法庭,状告纪君恩私吞爷爷的遗产,要求纪君恩返还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遗产。这份所谓的爷爷的遗产,其实就是纪君恩的爷爷捡了本家一个光棍老汉的财产,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落高到了纪成功的手里,纪成功因为纪君恩考上了大学端上了铁饭碗就没给他盖新房子,把这座老旧的破房子指定给了纪君恩。
 
  开庭那天,纪君恩什么都没准备,只是把这座老屋的土地使用证递交给了法庭,土地使用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房屋的主人是纪君恩。原来,纪君恩在办理房屋债权的时候早就把这座老屋的土地使用证办理出来了,法定是纪君恩的财产,纪天恩和“武大郎”的老婆李梅芬做梦都没想到纪君恩手里有房屋的土地使用证,是人家纪君恩合法的财产。
 
  当法庭调查完毕,纪君恩请求法庭有一些与本案有关的心里话需要表达,法庭批准了他的请求。纪君恩站起来不急不慢地说道——
 
  “首先,感谢尊敬的法官允许我做相关的陈述,谢谢!”
 
  “国家也好,社会也罢,都是依靠道德和法律来规范公民的行为的,公民的行为必须要与社会道德的要求相一致,必须要符合国家的法律规定,前者就是合乎情理,后者是合乎法理,国家和社会要求我们公民不管做什么都要合情合理,这就是要求我们既要遵守社会道德,又要遵纪守法。”
 
  “国家法律明确规定:父母有抚养子女的义务与责任,子女有赡养父母义务与责任。纪仁恩虽然不是很孝顺,但是还是或多或少地做了赡养父母的事情,可是纪天恩你在赡养父母上做过了什么?一点都没有赡养过父母!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兄弟们的几间老屋,那是父母根据实际情况留给指定的子女的,这是因为他们尽孝了,同时也是符合道德的,符合情理的。可是,谁也没想到能遇到棚改,也就没有变更土地使用证,当然在法律层面上来说依旧是父母的财产。你们就能钻这个空子,来跟兄弟们抢夺本来属于他们的财产!我事前一再提醒你们,不能为了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伤了感情,伤了感情就把亲情断送了!可是,你们却一意孤行,真的走到了亲兄弟对簿公堂这一步了,这就足以说明了你们是利欲熏心,唯利是图,是何等的贪婪啊!”
 
  “今天,你们又来起诉我,要跟我争抢父母留给我的财产,这是何等的可笑啊!我们就拭目以待,等待法庭的判决吧!”
 
  一个月后,纪天恩和纪仁恩起诉纪君恩的官司彻底败诉。
 
  纪天恩上火生气,血压噌噌地升高,一天晚上突发脑溢血偏瘫了,如果不是送医院抢救及时,恐怕早就去找父母诉苦去了。
 
  纪仁恩的老婆李梅芬一边痛骂纪仁恩无能,一边骂法官偏心眼子,气得嘴唇子上长满了一嘟噜一窜的紫泡。
 
  (十)
 
  纪地恩出院后,他的有关铝合金塑钢门窗加工厂被砸以及人身伤害事件一直拖着,也没给个明确的处理。一方面,加工厂被停产不能复工,另一方面厂子被砸,人身受到伤害,上边拖了今天拖明天,而“纪大哈哈”照样做他的村委主任,照样逍遥法外。纪地恩在纪君恩的授意下,公安局、检察院、县纪委都去跑过了,答复都是让他回家耐心等待着。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纪君恩让他去了趟省城最小的妹妹纪智恩家里,把自己的遭遇如实告诉了她。
 
  半个月后,处理结果出来了:“纪大哈哈”依法被罢免开发区人大代表资格,罢免村委主任职务,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处分,赔偿纪地恩厂房损失和医疗费、误工费等总计153248元人民币,行政拘留15天;跟着“纪大哈哈”混那两个砸门窗的小混混儿,一个判刑一年,一个判刑三年;纪地恩的铝合金塑钢门窗加工厂复工生产。
 
  纪地恩觉得上级对“纪大哈哈”的处理太宽松了,还想继续上访。纪君恩摇摇头说道:“二哥,你自己觉得你是谁?没有小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啊,你消停消停吧,你别不知道自己多大小了啊!”
 
  纪地恩仰天问道:“这都是咋的了啊?”
 
  (十一)
 
  纪君恩爷爷留下来的那个据说是得了本家一个老光棍家产的老屋,参加棚改后,纪君恩在海边旅游度假区参加棚改的房源某小区选了四套楼房,2017年适逢海边房子升值,卖了三套。纪君恩分别给了纪地恩、纪亲恩、纪义恩、纪礼恩、纪智恩每人10万元人民币,他说祖宗是我们大家的,祖宗留下的财产就该人人有份,谁也不必感谢谁,这是理所当然的。
 
  纪亲恩问道:“三哥,还有两个老大的吗?”
 
  纪君恩说道:“他们自己都把亲情撕得鲜血淋漓的了,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2018年秋天,西纪家庄村在原来村子边上盖起了四座回迁楼,部分人家住了进去。
 
  2019年,主张棚改的县委书记、县长一同高升了,书记升任了副市长,县长去了临近的县荣升为县委书记了。
 
  西纪家庄那三分之一的没报名签合同的人家继续住在原村里的废墟里,废墟上蓬草萋萋,残垣断壁触目皆是,野狗野猫、老鼠野兔四处乱蹿……
 
  东纪家庄亦然。
 
  成家疃、鲁家、刘家亦如是。
 
  “这,就是棚改?”
 
  纪亲恩问纪君恩,纪君恩打开手机,在百度上搜出有关棚改的知识让纪亲恩自己看,纪亲恩断断续续地读道——
 
  “棚户区,是指城市建成区范围内、平方密度大、使用年限久、房屋质量差、人均建筑面积小、基础设施配套不齐全、交通不便利、治安和消防隐患大、环境卫生脏、乱、差的区域以及城中村。另外,就是大型厂矿企业在建设初期建成的工人居住区,低矮、潮湿、拥挤,一切服务都不配套,这样的企业工人居住的地方也叫着棚户区。这些居住区都是在集体的土地上建造的,占地面积一般不少于3——5万平方米。对于棚户区改造,中央政府在财政投入、建设用地、税费和信贷等方面给予支持。”
 
  读完后,纪亲恩沉思了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骂道:
 
  “操他奶奶的,这都他妈的是为了能……”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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