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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东南来

发布于:2020-10-09 11:3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张艳军
 
 
  风来的时候,嘴里含着哨子,手里弹着曲子,哼哼唧唧,悠闲自在的像来走亲戚。风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记得几天前,也许就是昨天的事儿,老北风还不减当年勇,咆哮着,越过村北的沙土岗子,横冲过来,像个愣头愣脑的野小子,举着阴森森的匕首,专割人的脸,生疼生疼。怎么一夜之间,睡了一宿觉,做了一个梦,翻了一下身,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风就换了一副模样呢?
 
  东南风悠悠地向村子吹来。那里有一条河,风必须越过那条河,才能进入村子。风认得这条河,它听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叫它拒马河。拒马河的名头很响,已经响了很多年,这里的人们都引以为豪。风却不以为然。这么响的一条河,怎么说没水就没水了呢?水是河的魂,就像你们人,一定要有精气神。即使没有宽波阔浪,宏声巨响,起码也要有一脉清流,溯石而走,漫草而行。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枯瘪的只剩下一条干河套,还有散布在河底的碎石子,和蔓延在岸边的黄土沙。
 
  风记得二十几年前,这条河里曾有过水。风不会老,但风也喜欢回忆。那是个冬天,河里的水被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明晃晃的,像一条蜿蜒盘踞的大蟒,正在冬眠,任凭风把鼓点敲得震天价响,也唤不醒它。那时的老北风,身子骨硬梆梆。半路上,碰见一个小孩儿,赶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年货,正准备去对岸的姥姥家。风一时顽性大起,想逗一逗小孩儿,于是,加了把劲,“嗖”的一声,从小孩儿的身边一掠而过,到了河对岸。然后,站定,转回身,瞄准小孩儿的方向,踩着冰面,划着冰出溜,向小孩儿径直撞过来。小孩儿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向后一仰,慌忙竖起棉袄领,两只小手插进袖筒里。小黑驴也被撞得脖子一歪,脚下乱了步点。小路呢,像被冻僵的藤蔓,一下吹折了,一段耷拉下来,弯向了另一边。
 
  风必须越过这条河。但是,风走不快。什么东西能在沙子上走的快呢?风比人强不了多少,人在沙子上走,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个沙窝窝,吭哧半天,也走不了多远。风一抬头,看见了我。其时,我正站在村外。风认出了我,那不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吗?一转眼,也都快满脸皱纹了。风想:一定是这个小孩为了报复我,喝干了河里所有的水,或是把河里的水都藏了起来,让我夏天吹不了水泡泡儿,冬天打不了冰溜溜儿。风想至此,气坏了,憋足了劲儿,一跃,终于跃过了河套,还顺手抓了把沙子,劈头盖脸向我扔过来。立刻,我的头上,脸上,脖子里,浑身上下全都撒满了沙子。我见势不好,落荒而逃。
 
  我有两条腿,跑得飞快;风没有腿,跑得比我更快。不一会儿,风就撵上了我,把我完全罩在了它的影子里。它撕扯我的头发,抽打我的脸,拉拽我的衣服,推搡我的身体,我有好几次都站立不稳,踉跄而行。
 
  我逃进了巷子,风也跟着我冲进了巷子。风进了巷子,就像决堤的洪水,涌进了狭窄的河道,汹涌澎湃,狂妄不羁。风太大了,大到无边无沿,巷子怎么盛得下呢?风拥挤着,冲撞着,追赶着,呼啦啦地向前,什么东西都挡不住它。小石子,土坷拉,在它面前就像棉花团,叽里咕噜四处乱滚;纸片,草屑,轻飘飘的像小鸟的羽毛,漫天飞舞。杨树高举着手臂,想把风撕成一缕一缕的;风却按住杨树的头,来回乱晃。亏得杨树还是光秃秃的,不然的话,一定会被弄得花容尽失,蓬头垢面。
 
  我躲了起来,风找不到我,风更生气了,开始挨家挨户的找。风捶捶这家的门,“咣咣”;风踢踢那家的门,“咣咣”。最先听到响声的是村外李二哥家的大黄狗,以为又来了陌生人,一个劲的冲着大铁门“汪汪”狂叫。李二哥开开门,“哗”,一下子被涌进来的风撞了个趔趄。李二哥慌忙把门关上。大黄狗不明所以,以为遇见了鬼,紧跟回来,双脚搭在屋门上,抓挠不停,嘴里还“唧唧”的哀求着。几只老母鸡在一只大公鸡的带领下,躲进了背风处。老母鸡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坏了,挤作一团,拼命地把头藏在伙伴的翅膀下。只有那只大公鸡依然高昂着头,像个守卫的战士,红底黑边的羽毛被吹得花枝招展。鸡终究是驯化了的家禽,做不成鸟。这时,倘若顺着风,它们也一定能够高高飞翔。老黑驴忽闪着大眼睛,站在圈的最里头,看着眼前的风肆意妄为。此时,它也没有心情咀嚼那些甜美的草料了。任凭风把草料从石槽里掏出来,揉成一个球,像滚绣球似的,滚到了墙角旮旯处。
 
  风攀上这家的屋顶,俯冲下来,落在了那家的院子;又爬上那家的屋顶,俯冲到另一家。风找遍了全村,也没有找到我。最后,风冲出了村子。村北是一片开阔地,那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风的脚步了。风抖一抖,抖开被压瘪了挤长了的身子,舒服极了,兴奋地“嗷嗷”大叫,尥着蹶子,撒着欢儿,一路向北。
 
  风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风一来一去,像个清洁工,把田野打扫的干干净净。泥土下的小草感觉轻松多了,猛地一使劲,顶破了头上的泥土,露出了尖尖角,遍地鹅黄,像无数闪着绿色光芒的小星星。田里的麦苗重新竖直了腰身,它们想看看远方的景色,于是,摇一摇,扭一扭,“嘎巴”一声,又长高了一大截。杨树永远保持着一个胜利者的姿势,高举着手臂,仿佛在振臂高呼。风把它们摇醒了,紫红色的苞蕾抽出新嫩的叶片,像一面面迎风招展欢呼胜利的小旗帜。
 
  一缕风,掉了队,不紧不慢地飘荡着,轻柔极了。当它经过我身边时,轻声地在我耳边说;“嗨,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行动起来,你没看到,春天已经来了。”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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