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的鱼

　　Y市建筑设计院设计科，要数项副科长在科里的资格最老。

　　项副科长是“老三届”。虽家庭贫寒，但学业在同学中却是佼佼者。在一帮“追星族”的支持声中，项科长成了当年xxx司令部的副司令。受上级（具体的上级说不清。）委派，率领同学受到主席的第五次、第六次xxx检阅。可见当年的项科长威风、威武。

　　高中毕业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务农接受再教育。因态度端正，肯吃苦耐劳，“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终于“滚得一身泥巴，练就了一颗红心”，受到群众一致好评。可惜命运不济，群众推荐上去，笔试成绩也是第一，还是没能上大学。道理很简单，家庭出生不及“干部子弟”来得硬。事后，好心群众安慰：“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吧，或许明年就该你了！”但，明年又明年推荐上大学的仍不是我们项科长，更不知要待猴年马月了……

　　铁树开花，时来运转。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一是因为功底深厚，二是穷且益坚发愤图强，也或是祖上的阴德，一举考取了省一流名校的建筑设计系。项科长一鸣惊人扬眉吐气；乡里乡亲引以为豪欢呼雀跃！

　　又苦读四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建筑设计院。又凭技术实力，在“知识是第一生产力”时期，项科长成了设计科的副科长。在院里是技术权威，在科里是老科长的得力助手。老科长退休时指名道姓项副科长：为人大公无私，作风正派；技术方面刻苦钻研勇于创新，技术全面专业过硬，堪称院内外之技术权威；工作方面勤勤恳恳，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科长非他莫属。于是，项副科长成了老科长的接班人——设计科正职科长！

　　体制改革不断深入，提倡中层领导知识化、年轻化。实行竞聘上岗，能者上庸者下。项科长虽不是庸者，可年龄略显偏大。（但也算不得太大，也就四十来岁——只是因为秃顶又很瘦弱，外表略显老态而已。）院里考虑再三，最后决定微调留任为副科长。

　　人事变更后，新科长尊敬老科长，仍称老科长为项科长，下属科员也称老科长为项科长。因为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格，无论在院里还是在科里，项科长都是响当当的。在大家的眼里，项科长仍然是科长，一切都很自然顺理成章。

　　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建筑设计愈来愈红火，科里的福利也愈来愈丰厚。设计科的权利愈来愈大，提拔的副科长也愈提愈多。但，项科长的心事却愈来愈沉重。业务单位邀请饭局、茶局或酒吧、泡吧，或者洗头房、浴城等，诸如此类，项科长一概拒绝；送烟送酒送首饰或小费红包，项科长一概不受；小姐登门老板秘书登门，老板亲自登门，项科长一概拒之门外。于是科里传开了，社会也传开了：“项科长刀枪不入，项科长是个老怪物！”

　　照理说，项科长是“老三届”出生，又是省著名高校毕业生。应该懂得些许之乎也哉，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的吧？或者是项科长经受过战斗洗礼，也或者是书读到了“独善其身”的就成了“书呆子”了！在科里人的眼里：项科长愈来愈因循守旧固执己见，甚至是愚顽不化！试看当今在位官员，哪个不是李宗吾先生的高徒？谁人不谙“做官六字真言”？可你做了十多年的科长，却不懂得“眼不瞄，死教条”的硬道理，实在可惜！

　　人们再仔细查起项科长的三代六亲，尤其是再溯源而上，这项科长原来乃系项羽之嫡传后裔。完完全全地秉承了其祖先项羽的自负与刚愎自用，因而成为“怪物”也就不足为怪了。新科长敬而远之；新科员、新提拔的副科长们，也避而远之。

　　有市里头面人物的亲戚，投标某大型建筑工程，相关关口早已是万事俱备，只待设计院推荐的东风。谁知，老怪物在会办会上公然指责说：“其一，本市从未听说有过此单位，倘临时成立资质实在可疑；其二，派小姐上门给大伙儿送礼，行为不轨必有猫腻！”表示拒绝推荐。害得其他科长面面相觑，不敢表态，因该工程图纸为老怪物所设计。会办会不欢而散。

　　新科长无奈，会后通电老板：“此事，惟有项老怪物从中作梗，你自己努力吧！”

　　老板叹息：“这老怪物刀枪不入，如何是好？”

　　“亏你还是老板，居然没招？”

　　“问题是‘刀枪不入’无法近身，还请科长周旋！”

　　“好吧，明天我们再开会，结束时我通知你！”

　　翌日下午，会议仍因老怪物的坚决反对，无果而告终。

　　投标老板准时现身：“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此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一脸和善的老板，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最近一直有劳各位，本人实在过意不去！今儿个我做东，真心实意地邀请各位吃一顿便晚饭，以表示一下本人的歉意，不知各位领导肯否把光？”

　　老怪物急急地想开溜，却被新科长一把拉住：“项老哥，何必如此？难得老板有情，今儿个就算委屈老哥，也陪我们吃顿晚饭。如果老嫂子吃醋，有我小弟为您挡驾，怎么样？”众科长也拉拉扯扯尽力挽留：“是、是啊！你老哥从来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今天就破个例何妨？”

　　老怪物或是拗不过众人，或是唯恐跟同事关系搞得太僵局，也或许是觉得不能过于得罪老板。最后半推半就，跟大伙儿一起去饭店，口中仍念念有词：“下不为例！”众人一致附和：“下不为例！”

　　饭罢，新科长发话：“今日天热，老板可舍得请我们到普通浴室冲把澡？”

　　老板连忙答话：“哪里话，怎么能让各位科长去普通浴室？咱们一起去浴城，还是我做东！”

　　老怪物发话：“你们去吧，我累了要回家了……”新科长忙拉老怪物：“老科长，累了冲把澡刚好解乏。你莫非是怕浴城的小姐吧？还是怕过不了老嫂子的关？”

　　老怪物愠怒：“胡说！”忽又觉得冒失，连忙解释道：“啊，对，我都怕！”

　　“有什么好怕的！”新科长忙转身吩咐老板：“浴城不地道，瓜田李下！我们还是去普通浴室，免得老科长担惊受怕！”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也笑！

　　老板一声：“遵命！”转对老怪物：“不过洗个澡，没什么！”老怪物心里想：“洗个澡，能有什么！”于是随同大家一起前往。但，只瞒得了老怪物一人，他们去的浴室并不是所谓的普通浴室。

　　待老怪物一行进入浴房，新科长谓老板：“老兄，这下就看你的了！”

　　……

　　自项科长洗了一把普通澡，老板的工程投标，如期顺利举荐。科里上下重新一团和气；项科长本人，也如春风得意一发而不可收。但凡老板邀请洗澡，项科长再不拒绝！

　　一日，新科长与老板在茶社包间里闲聊。科长对老板：“说说你小子，是怎样摆平我们的老怪物的！”

　　老板得意：“说来也很简单！”老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

　　那日，我就浴室找来两个出色的小姐。问小姐办个老头，你们一般要价多少？

　　小姐爽快：“每人三百！”

　　我说：“这老头古怪，恐怕你们办不了？”

　　小姐很自负：“还没遇到过，我姐俩办不了的货色！”

　　“那么，我给你们加倍酬金，每人六百！一定把这倔老头给我办了！”

　　小姐应允：“笃定！”“一定！”

　　事后，盘问小姐。小姐说：

　　我们刚进房间，老头大呼小叫：“你们这是干什么？”就回他：“不是您约我们来帮您洗澡搓背的吗？”

　　老家伙装正经：“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出去好啊！出去，我们就报案！”这招很灵验，老家伙再不吱声。

　　很快剥光了衣服，一起架起，再一起抬起，再一起喊起：“一、二、三……”一起用力扔进浴池……那老东西，还当自己是老处男呢！

　　原以为老家伙老了，却还是个猛男呢！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说罢伸手：“老板，请兑现吧！”……

　　老板转向科长：“试想：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赤身裸体，抚慰一个尚处在‘干柴烈火’年龄中的男人，谁能把持得住……除非他有病！”

　　老板的投标工程，一切进展顺利。尽管时有因偷工减料，招标单位告到设计院。但只需两小姐出面，项科长随即修改图纸，再向招标单位解释说明。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背地里大家议论：“原来，这项科长也并不总是吃素的！”“老牛吃嫩草嘛！哈，这人……哈哈……”

　　因为“老牛吃嫩草”，项科长不得不引咎辞职。

　　往往桃色新闻，只瞒得了对方配偶，以至于最后一个知道所谓的新闻。项科长辞职，老嫂子不解：“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项科长只说：“这是让贤！”一打听，原来如此！

　　老嫂子醋性大发，整日里哭天附泪，骂他爹骂他娘，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片刻不得安宁。女儿见了老爸目光鄙夷，儿子见了老子狠狠瞪上一眼……

　　从此，老科长犹如凤凰失时、虎落平原，越发消瘦越发秃顶。在家一言不发，出外破帽遮颜，还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时间能够冲淡一切。项科长的桃色新闻，以及桃色新闻引起的新闻，渐渐成为往事，而被人们所淡忘。由此而引起的家庭风波，也因永恒的亲情逐渐平息。

　　但，老科长自己仍然生活在阴影里黑暗中。家人出于担心，老嫂子极力怂恿老科长到郊外去学垂钓：一来郊外熟人少，二来空气好。一双儿女，则欢呼雀跃拍手叫好：老爸，钓鱼真的很好！您可以锻炼身体修身养性，我们还能尝尝新鲜！

　　垂钓是老科长儿时的爱好，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听得家人如此说，突然间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钓鱼经。家人见老科长精神大振，陡然年轻十岁，十分欢喜！

　　郊外春景，如诗如画。嫩绿的杨柳随风漫舞，鸟儿在枝头婉转吟唱；鹅黄的油菜花开得如痴如狂，芳香四溢招蜂引蝶。最得意，莫过河边小草，青翠欲滴暗吐清香……鱼儿在清澈水面上跳跃，吧嗒一声不见了，这正是春钓的最佳时节。

　　速速做窝，快快抛钩，静静观漂。但见浮儿：一点再点向上浮起，必是鱼儿着钩了，猛提拉，巴掌大鲫鱼上了岸……一条、两条、三条……

　　有人捣蛋，不知那人啥时候而来，举了鱼叉立在对岸……有鲤鱼露出水面：一条、又一条……霍刺一声飞叉起，但见鲤鱼儿在鱼叉间挣扎……

　　老科长连叫：“快、快、快！还有一条！”谁知叉鱼翁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引子！”

　　“你说什么？叉鱼还要用引子？老科长似乎不相信，急急地问。

　　对方答道：“是啊！”又说：“这几天正是鲤鱼交配时节，我这是用雌鲤鱼，诱惑雄鲤鱼来交配，再趁机叉杀！”

　　“鲤鱼看到人，还敢来吗？”老科长越发不解。

　　“有什么不敢！刚才你不是看到了？”接着取笑一般地说：“鲤鱼也跟人一样好色！但凡好色就色胆包天，哪里还顾及自家性命！”

　　老科长心头一震，再不言语。忽然间，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急急地收杆，急急地转身而走，却觉得一腿长一腿短。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深一脚浅一脚，俩小腿再也不听大腿使唤，仿佛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匆匆地骑上车，自行车摇摇晃晃几乎跌倒，又觉得自己再不会骑车了……

　　老科长，跌跌撞撞终于到家。口中念念有词：“圈套、圈套……”忽又念道：“我是条好色的鱼……”

　　从此，老科长卧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