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札记（一）

　　整个9月，我每隔两天就得坐在医院的检查室里换药，每回都如临大敌似的，直到月底，医生笑咪咪的宣布：“不用再来了”。我“啊”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幸福突然来袭，欢喜一下漫上眼睛，笑呵呵地谢过所有医生，快乐也传染给旁边的病人与家属，他们都呵呵地看着我，旁边一位看起来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先生喉咙开了一个大口，医生正在帮他吸痰吁，每回都能见到他，每回都与他话上几句家常。他的妻子终日苦着脸，今天也来说了些好话给我，又喃喃的说些老先生的病况，想来也是不太好的了。

 

　　我转身往护士站走去，在这里住到第十天才回的家，自然这里的护士，医生，病患，家属都是熟悉的身边人。一天之计在于晨，护士们都到病房里给病人换药去了，只得一位年轻的白衣忙碌地在电脑里录入些什么，我站在通道里，医生，护士，病者，不停地在各病房间交错。是啊，各为其职啊，即便是在医院。

 

　　我走到通道的尽头，那里是一扇窗，能看到医院外旧旧的居民住宅，对着马路，即使开着窗，也是难逃浓浓的弥漫到每个角落的消毒水味，真是奇怪，明明是病人的恩物，可是我们每个人都逃避它，害怕它，甚而拒绝它。

 

　　我站着的窗边可以看到那张床，最苦痛时，靠着它渡了过来的，现在，上面躺着一位新面孔，不，我只是看到她腊黄因着痛苦紧闭双眼的样子而已，床，是最好的陪伴，继续着它的使命，寂寂地载着渡着每位需要的人。

 

　　远处一位微微肥的白大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那是苏医生，快步笑迎上去，“都在找你呢”苏医生略带诙谐地说，我报以歉意，闪身跟他进了医生站，里面多数是实习生，他们有丰富的医学知识，精神上也是开开朗朗，大大方方的，假以时日，如仍为赤子之心，必是普罗大众的福气。我随随便便比划着其中一本如茶水杯一样高度的书本，哇了一声，夸张地举起双手作崇说：“你们的眼镜呢？”在我看来，夜夜苦读的莘莘学子，必定非大近视眼不可。书卷气满溢于言表的一个个白衣都用“呵呵”来回应，有人憨憨地回答：这书不厚呢，而后开了一个大柜子让我看，我的老天爷啊，里边居然随随便便都是这样的专业书，书挤着书，满满的堆满一个大柜子，把我看成了斗鸡眼！

 

　　含笑随意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调侃他们。“你们可曾想过，书本的世界是最美丽的。”可贵的是他们居然明白我所表。感谢这份投契。

 

　　“嗯，现实不比想像。”有人表情掠过丝丝灰暗的应着。

 

　　大骇，不要去发掘现实，至少现在不要，对他们来说也是残忍。在我看来，有童真，有梦想是幸福的，何不让这幸福再长些再长些。

 

　　我渡到护士站，病者，家属，来来往往，不是告别的好地方也。人堆里有我想话别的人。我透过人群，看到她也正在看我，我报以微笑，用手比划着走的手势。她点头首肯。

 

　　我又看到了那位老先生，他正在窗边坐轮椅晒太阳呢，她的太太在边上伺候着，我跑过去，蹲在轮椅旁用欢快的声音笑叫着：“老先生，我好了，你看我的伤口，还痒着呢!”

 

　　老先生笑呵呵的沙哑应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过了大约有两三分钟，在我，走得非常慢的三两分钟。

 

　　“回家让父母照顾着好，娃啊。”老先生怜爱的说，声音沙哑吃力，似乎有一腔的痰在胸间。

 

　　“父母不知道呢，小事，我能对付它。”

 

　　“老先生，你有一个好太太，我艳羡您着呢。”

 

　　“再见了老先生，但愿你能早日健康，回家。”

 

　　“再见！”

 

　　“再见！”

 

　　有个白衣匆匆的跑过来。

 

　　“希望您以后也不要到这鬼地方来。”

 

　　“可是你倒愿意天天在这鬼地方。”

 

　　远方有什么人在呼唤，年轻的白衣转身要走，我的声音在后面追着“你也可与人说晚安。”

 

　　我住院的10天里，正是她的值班周，每晚查房时必说晚安！

 

　　我想，于她，我不是41床，是晚安。

 

　　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渴望健康生存着，可是上苍对我们太过恩宠，不知什么时候会弄些苦楚给我们尝尝，让短短百年过得有滋味些，既然如此，那么不算坏事，那就裂开嘴笑笑好了！终会过去，不是吗！

 

　　只求上苍对那些走过半生，吃过风霜雨雪，银发稀稀，或者缺牙或者歪嘴的高年者“宠爱”少些，给他们个健康的晚年。

 

　　我亦为人子女，家中有年过半百的老人，有人子的责任，看父母健康良心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