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城茶馆回忆

　　茶馆，也就是文中开头提到的卖芝蔴老汉最神往的地方。孔城的茶馆其实有两家，上街头的一家，就是在青石板刚铺彻的街头，一间店面，店面很深，整间就显得有些暗。喝茶也吃早点，早点是油条和烧饼，味道很平常，人不多，因为街头没早市。

　　另外一家在中街往下街头的方向。茶馆是两开间宽阔的店面，木板樯很高，板面被油烟熏得有些黑，人能够着的地方擦得赤亮，摆放着两张祡檀色的八仙桌，桌子四周是两端相连的长条凳，坐四人合适，坐六人合适，坐八人合适，坐十二人的也常有。桌子后是大灶台，灶台上是堆得高高的竹蒸笼，正热腾腾地冒着气。这里面蒸的是孔城著名的米饺，做这米饺的食材是讲究的，米是糯米和杂交米按一定的比例混合，一定得人力用地臼将米春碎，加一定量的水混合，做形胖胖的饺子形状，蒸熟时清亮，软糯，吃在口里有韧性，有嚼头，若是肉馅的，米香中带着肉香；茶干馅的，米香中带着茶干香，软糯糯的，还有点粘，这粘可是干脆的，可不似那粘粘的汤团，一口咬下去，再张开嘴，感觉不对了，似乎门洞大开，冷风直吹进来，吐出汤团一瞧，赫然一只发亮的金牙嵌里面了。米饺的粘，却是能咬断的，绝不会将金牙齿粘出来。

　　所以这茶馆，每天清早坐满了老人。八仙桌子上备有一尺高的瓷茶壶，茶水免费供应。有的边喝茶边等着饺子送上来，认识不认识的，相互聊着农事，家事，有的从腰间掏出黑黢黢的长铜烟斗，从棉袄一侧口袋掏出来一个纸包，打开，露出一小堆黄灿灿的烟丝，拽出一股来，再攒成小圆形，轻轻捏捏结实了，装入船形的烟斗尖处的小孔里，“嚓”的一声划亮一根潜山火柴，两腮用力的瘪下去，就满满地吸进一口烟来，满意地吐出去，烟丝处也就小火球样的燃烧了一把，火光还没待到瘪下去的腮鼓起来，就灭了，又连忙再吸一口，吸了两三回，烟丝大约吸不出烟味来，就将那小船尖朝脚上的棉布底敲下去，缩成黄金般大的烟灰就掉到地上，再重新装回新的烟丝。也有用小烟斗吸的，也装烟丝，小烟斗没有长长的杆子，像汤勺样长，只能用手紧紧握住烟斗厚厚的底部，还可以取暖。也有吸纸包的烟，不带过滤嘴，没品牌，叫白纸包。也有吸东海的，后面还带过滤嘴，东海烟价格就很贵了，一般人吸不起。

　　后排的灶台上正浓烟滚滚，热气腾腾，也有镇上人家里来了贵客，要来买这饺招待的孩子们就站在灶前侧边排着队，拿着自家带来的瓷缸，静静等着，那晶晶亮的饺子从雾气腾腾中一个一个来到瓷缸里，白白的，胖胖的，再淋上一点热的猪油，立时香气扑鼻。

　　这边坐在八仙桌门旁的老茶客们，自觉吃到饺子时候还早，已相互聊得热门，这个说自家的猪是多么的肥，过年能杀多少斤壳子，另一个说今年打了多少斤粮食，又一个说他亲家定了一房媳妇，花了多少多少钱，说着，说着，声音都渐渐小下去，只听得一老汉的大嗓子门了。这老汉大约太靠近灶旁了，热气熏得他有点热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头上的黑纱线帽子摘下来，放桌上，接着说道：“年轻漂亮的弟媳却急着要改嫁出去，但硬是嫁不成，人家不敢要啊。”

　　敞开的店面不时涌进来一阵阵的冷风，桌子旁有人离开，有人加进来。蒸笼一次次被打开，热气一次次充满灶台。靠墙边的筐筐，扁担，不时被人拿起来，又不时这被放下一些来。街上人声越来越响亮，也有往镇中心赶的，有互相打着招呼，茶馆前面的豆腐摊，就挤满了人，卖完东西，就顺道买几块豆腐回去，他们都在茶馆前面勿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