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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夕

发布于:2016-06-27 14:5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时帷


   

  天空的一角是逐渐漫延的红,落日像一枚烧的钲亮的玻璃球。童夕额头上的汗水闪着光亮,镰刀在稻梗上摩擦,割好的稻穗被堆在一边,母亲把它们一把一把的送进打谷机内。笨重的机器发出嗒嗒的巨大的响声,金黄的碎屑飘散在空中像闪烁的群星。童夕直起弯着的腰,细小的胳膊缓慢的伸展。母亲头上顶着湿漉漉的毛巾,大片影子盖住了她半边通红的脸,童夕看着母亲呵呵的笑了。

  母亲把最后一把稻子放入转轴里,机器的咯咯声渐渐平息,稻梗被捆绑好立在田里。原本茂密的农田一下就变的空荡。童夕想伸手去抓那些稻子,母亲却拦住了她“小夕,稻灰钻进衣服里会很痒的,你去歇歇,我来。”童夕点头答应,坐在田埂上,对面的田头,男人远远的牵着一头水牛走来,双手在嘴边形成喇叭状,对着这边田里的母亲吆喝:“大侄女,该回了……回了……”声音在山间回旋。母亲笑了,把袋子的口束好。

  “二姥爷。”

  童夕仰头看走过来的男人,那水牛的眼睛愣愣的盯着她,童夕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在牛的鼻子上扫来扫去,那牛别过头,不耐烦的挪动。二姥爷其实才四十多,但按照辈分是该这么称呼。童夕认为二姥爷就像一樽弥勒佛,矮矮胖胖的身子,永远笑容满面。二姥爷帮忙把稻子抱上板车,童夕跳上去,坐在中央,旧板车晃晃悠悠的在老牛的牵动上行驶。

  “今年的收成好啊!”

  “对啊,省了一大笔米钱,童夕她爸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母亲和二姥爷在唠家常,风呼呼的响,吹走了身上的热气,童夕躺在旧板车上,鼻尖是涌上来的稻香,她看着天空,一半红一半蓝。

  新收的稻子被放进粮仓,那个溢满泥土芬芳的房间。

  母亲从石渠里舀了一瓢水,把童夕身上的泥水洗掉,冰冷的水使她打了个激灵,麦色的皮肤上裸露出红色的划痕。母亲摸掉她头上的稻草,“童夕,只有吃过苦,才会懂得甜。”童夕迷糊的点了点头,微微的刺痛在手臂上跳跃。

  夜晚,母亲早早的守在电话前,她坐在竹椅上呆呆的等待。童夕把蚊帐取下来又放上去,终于,她玩腻了。又拿着蒲扇对着母亲扇动,“妈妈,我给你扇扇子!”母亲回答她“小夕听话,别吵妈妈。”于是童夕只能坐在床沿,静静的听蟋蟀的撕扯声。房间里的自鸣钟响了像一首催眠曲,童夕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模糊中,她看见母亲兴奋的拿起电话,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面容逐渐暗淡。

  二姥爷的儿子毛奥东躲在小木门的后面探头探脑的往门里望,他在找童夕,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男孩,童夕却要叫他舅舅。母亲从厨房出来,看见奥东便问他为什么不进来,奥东腼腆的说:“童夕在吗?”母亲笑了“她在河边呢。”看着奥东,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补充“哦,对了,这里有一篮子鸡蛋,你等下带回去啊。”奥东点头,噗嗤噗嗤的跑走。

  太阳的周围散发出一圈一圈的光晕,奥东一路跑到溪边,童夕和一伙孩子正在水里摸鱼虾,一个大些的男孩看见他跑来,便嘲笑道:“童夕你看,你小舅舅来了。”听见这个词,童夕的脸立马红了,拿起鱼篓,抬头。奥东瘦小的身子从远处走来,由一个黑点变得伦廓分明。她甩干手上的水,踩着溪涧的大石子上岸,脚踏进了绿油油的草地,蚱蜢从她的脚边跳走。她挎着鱼篓,单手撑腰,“毛奥东,你怎么来了。”她从按辈分喊他,而他也不介意。“我爸爸做了一个弹弓,我来找你玩。”还是有些胆怯。童夕摆手不去,晃动鱼篓,指着里面的东西说:“看见没,小虾米,我还要继续,你先走。”奥东拿着弹弓的手垂下,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细白的手在清溪里搅动。

  这会,童夕又趟进了水里。

  奥东的影子倒映在水面,水里有河虾游过,他用手去抓,还是跑了。天空变得幽蓝,羊群从山上下来,白白的,像几十朵摔在青山上的云,羊脖子上发出的铃铛声在耳边回荡。绵长的,听见有人在喊:

  “奥……东……”

  二姥爷站在离清溪不远的马路上,他仿佛从梦里惊醒般站起来,欢腾的跑过去。

  一把抱住了二姥爷那圆滚滚的肚子。

  童夕回头,远远的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酸意,什么时候父亲也能牵着自己的手回家呢?

  这天,童夕回到家,却是许久的沉默。

  逍遥小学在九月份开学,母亲用花布赶制了一个挎包。学校离家里很远,童夕必须天不亮就起来,装好中午要吃的饭,然后背上书包出发,一直沿着进村的那条马路走。童夕还记得,在那段路上,长满了鲜红的美人蕉。那里有一栋老房子,溪水从山上流到房子旁边的小池子里,水从那镂空的竹筒里流下。童夕路过哪里时,总爱蹲下去,仰着脖子,用口去接溪水。凉凉的。

  童夕在二年级一班,其实,整个学校都是一个年级一个班。

  语文老师在教生字,浓重的乡音使他把p读成b。

  午间,太阳高高的挂在四角的天空,男孩在操场上追赶,细微的尘土在阳光下显现,凝成灰蒙蒙的一片。童夕安静的坐在位子上吃饭,对面同学的饭菜香味悠悠的飘过来,童夕挪了个位置,把白菜埋进饭里,闷头吃着。

  芙蓉茂密的叶子带来了一大片绿影,乒乓球台上,或蹲着或坐着,年龄不一的孩子挤在那里乘凉。榕树苍老的枝干上停了一只黑衣白点的天牛,孩子们围在一起抓着它那细长的触须,把它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又鉴别出来了公母。探究完这一生物后,大家才无趣的离开。

  天牛平躺在水泥球台上,青色的榕树叶子,是它所能看见的一切。它蹬着双足,想要去抓那片绿,它挣扎着,却看见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孩来到它跟前,它有点好奇的晃动着两根触须。

  童夕把它拈起来,放回树干。天牛呆呆的趴着,好像刚刚经历完一场冒险。

  这会,童夕成了球台的领地,她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微风轻轻的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四周很近,静的连知了都放弃了演奏。童夕的呼吸缓慢。梦里,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过稻香四溢的田埂,母亲外门口等待,桌上的鱼肉泛起诱人的香,她刚想吃时,却被人拽住,鱼肉在眼前飘远,父亲母亲都不见了。

  童夕惊醒,嘴边是湿漉漉的,奥东在一旁扯着她的衣袖,他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疑惑,“童夕,你流口水了吗?”她的脸红了,抹了把嘴角,“哪有。”她不承认。

  “童夕,我有东西给你!”

  奥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童夕接过问:“这是什么?”

  奥东从里面拿出一粒,透明的小丸,放入口内咀嚼,小眉毛先是一皱,后来又渐渐笑开。童夕看着他奇怪的表情,也学着放一颗到口里,软软的,由酸变甜。奥东含糊不清的说:“外面有卖小零食,这是QQ糖,下回我们一起去。”童夕没有回答,笑了笑。

  傍晚,母亲在厨房里把柴火摆好,捆起,中午在学校热饭要交柴火。童夕跑到院子,将秕谷撒在地上,一群黄鸡涌到童夕身边,童夕用脚拨开大些的母鸡,让那些小鸡能吃到食。

  一大清早,二姥爷便开着爬山虎来了,母亲吃力的把那捆柴搬上车,二姥爷指着那粗壮的柴说:“怎么不留着自己用?”母亲回答:“没什么,都一样的。”因为顺道,童夕和奥东都坐了车。

  奥东推开校门,两人一起跑进小厨房,门是锁着的。奥东把一旁的桌子挪到窗户旁,然后一只手抓住窗户上的木杆,一条腿架在桌面,一用力,整个人就到了桌子上。他把饭盒从窗户口塞进去,“童夕,我帮你。”又把她的往中间挪,“我把它放中间了,就不会被别人挤掉。”他侧身,跳下来。

  上午的听写课,没过关的人都被打了手心,童夕不仅没被打,还得到了一颗奶糖,她把它放进了口袋。

  下午,风把大片的乌云吹满天空,雨涮涮的打在榕树叶上,水溅在地上,很快染成了黄色。童夕看着外面越积越深的水,心里有些着急,这会,该淋回去了。

  事实却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童夕听见有人在叫她。

  是奥东,他从教室的后门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晃动着一把小花伞。那天,雨真的下的很大,雨水的声音把耳腔给塞满。童夕看着奥东的嘴巴在不停的张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童夕紧紧的抱着布包,奥东把伞倾向她这边,雨水把他的半个身子打湿。

  奥东把童夕送回家,童夕把干毛巾递给他,奥东把鞋里的水倒出来,他的脸有些苍白,童夕问“你没事吧?”他擦了擦一把脸,抹掉额头上的水珠。“没有,没有。”又补充道“童夕,我回家了……”童夕把伞还给他,奥东被花伞盖住大半个身子。

  母亲从田里赶回,裤腿沾满了泥土,她看着童夕满脸狼狈的样子,赶紧找来干净衣服。一边责怪自己一边给她换。可童夕现在只想着奥东临走时苍白的脸。母亲问她什么,她也只是呆呆的点头,她从衣服里掏出那粒奶糖,往门外跑走。

  ……

  童夕,生命里的另一个我,我的童年,我的经历,又一幕幕展现在眼前,2014年,当我再次回到那座带给我满满回忆的村庄时,我看见二姥爷在整修篱笆,他的妻子,从我后方走来,她穿着一件大红长裙,笑容使她的脸变红。夕阳洒下金色的光泽,铺在她的身后,她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杆,赶着蹒跚而来的白鹅。那一瞬,我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异国,而当我转头时,奥东坐在一旁的大青石上,抬头,那双漆黑的双眸让世界宁静。

  



责任编辑:袁敏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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