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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你好

发布于:2015-04-12 10:5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星期四

  自我介绍,我叫李四,男,出生于一九七四年四月十四日,星期四。在家排行老四。明摆着,现在已是不折不扣的老男人了。

  看得出,我跟“四”挺有缘的,所以从不讨厌这个数字。哪怕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人忌讳,我还是接受四,也忠于四。当然,这只是题外话,并无任何意义。即便我选一个有三个4的车牌,或者八个4的手机号,我还是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李四。

  老实说,对一些热闹的大众场合,或者琳琅满目的各种聚会,我从来不怀期待,我不知道这样属不属于人们常说的内向、孤僻、或者自卑,反正我生来如此。儿时人称闷葫芦,大了再叫闷罐车,由不得我有任何反驳。而且,最近一两年,我仿佛撞到鬼了,接二连三地出状况,倒大霉,以至于落得鸡飞蛋打,人财两空,想死的心都有了。于是,我暂且把自己当成一件可回收垃圾,比如纸皮或易拉罐之类,被人胡乱地扔在大街上,听天由命。

  被扔出去的那天是个冬日。

  天上飘着雨呢,冷得很。我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揣一张G城到C城的机票出发了。说实话,这机票是侥幸得来的。那时的我仿佛遭遇一场浩劫,已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根本没想过要飞去哪儿。但是,既然机票到手,不如就屁颠屁颠的,一个人甩手甩脚,轻轻松松启程。

  前后两个多小时,我于晚八点抵达C城。出了机场,坐进老同学新买的丰田锐志,身子是暖和了,心里却更加冰凉。老同学姓汪,叫汪建设,和我是高中同学,坐过同桌,还轮流当过班长呢!可是而今——还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因为囊中羞涩,也因为老同学的热情,我当晚那儿也没去,就留在同学家了。同学较以往更瘦了些,面色有些暗沉,像是大病初愈的人。相比之下,我却腆着一个大肚,身上的膘也越来越厚了,唉……我问他这些年好吧?同学浅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看得出,他一定奋斗过,也经历过艰辛。至少,眼下住着的体面的房子,和新买的锐志,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聊过一阵,同学缄默了,良久,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三年前,他的确患了一场大病,这病可严重呢,里头有个癌字……我一下子惊呆了!犹如平地一声雷响,陡然间手足无措。尔后,又止不住反复打量他的脸孔,心里头五味杂存。又像一颗被狠狠挤压的青柠,由内渗出酸酸的、冰凉的汁。

  第二日,我一大早爬起来,并立刻跟同学道别,说有点急事先回去了。老同学笑了笑,仿佛一下子识破我的谎言。本来嘛,我哪有什么狗屁急事?不过是装装样子,顺口编一句要走的理由。

  “呵呵!也行,说不定过两天我也回了,到时候再聚!”老同学微笑着,笑里透着沧桑,像一位饱经磨砺的哲人。

  我不晓得要说什么,当时心里挺别扭的,已到嘴边的“保重”二字,终究也没能吐出来。随后,我跟老同学挥手,也只在心里默念:汪建设,哥们,一定好好的!然后急急地转过身去,并连续转乘一趟又一趟巴士,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县城。

  不用说,驻扎县城的老同学可多了去了,从小学到高中,随便一划拉就是一个排。只是,存在我手机里的名单,却是极其有限的。谁叫我是闷葫芦呢?

  到了县城,我最先联系的是胡勇。这家伙,儿时曾和我光屁股玩耍,地地道道的发小。所以,我最记得他小的时候,黑瘦黑瘦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而现在,前世的猴子已经成精了,在早两年捞了个派出所所长,到哪儿都开着警车,穿着警服,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得知我这会儿回来,胡勇先是一惊,然后呵呵笑着,寒暄着,说要在第一时间为我接风洗尘。于是,我站在没有种树的公路边上,等待胡勇开警车过来。这小子真够哥们,也就一支烟的工夫,便果真驾着一辆装了警灯的白色皮卡远远驶来,车屁股后面滚滚尘烟。

  “呵呵,还是头一次坐警车呢!怎么感觉有点别扭?”我首先抛了句简单的实话。

  “别扭?不会吧,你又没被铐上,呵呵!”胡勇嘻笑着。

  “去!要铐上也轮不到你。”正说时,我还真发现一副手铐,就放在车头的后座上。

  车开一路,我和胡勇聊着笑着,说到县城的建设步伐,也说到村里的大事小情,但聊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彼此都很熟悉的同学。而且,当胡勇提到一个名叫孟小玉的女生时,我脑子里突然一闪,继而跳出一幅画在黑板的粉笔画像。

  那是小学五年级时,课间十分钟。因为无所事事,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生的头像,且悄悄地在旁边在写下很小很小的“孟小玉”三个字,呵呵,简直莫名其妙!就因为那个画像,班上同学都笑话我呢,说我心里有她,将来必定娶她当老婆。嘿嘿!童言无忌。这一晃二十年了,说实话,我早已不知道自己心里有谁,更不清楚孟小玉现在是谁的老婆。

  胡勇很健谈,一边问我这样那样,一边告诉我各种消息。比如某某同学升了官,某某同学发了财,某某同学结四次婚了……我专心听着,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画面,居然忘了问他要去的地方。

  “一个犄角旮旯,专门吃驴肉,味道不错!”胡勇简单回答我道。

  “哦。”我应了一声,仍然不知道目的地。当然,也根本不用知道。

  本来,车上就我跟胡勇两人,但开过一程后,胡勇将车速慢下来,看了我一眼说:“不如再约个老同学吧,孟小玉?”

  “嗯?”我有点突然,看胡勇脸上露出怪笑,于是反问说,“你们常联系?”

  “联系倒不经常,但有她电话。老同学嘛!何况都在县城。”

  “哦!那随你吧。”我表面淡定,内心却有小小的躁动,不可名状。接着,胡勇又问我:“还想见什么人不?呵呵,看能不能一块儿约上。”

  “得了啊!什么叫还想,一个都没想。这德行,见人等于丢人。你就省省吧!”

  “唉!你这脑筋,该换换了啊。”

  胡勇数落我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电话,又再瞟我一眼,才对着电话说:“走出来吧,马上到了。”那语气,分明多了份别样的温柔。

  “谁啊?”我忍不住问这小子。

  “呵呵,你不认识呢,一个朋友。”

  “朋友?女的吧,那么暧昧。”

  “呵呵,我就说呢!你不会不懂的,就那么回事儿吧,呵呵。”

  这小子,他还真坦白。我张了张嘴,感觉到喉头滑动,但却吐不出一字来,只瞄了瞄正开车的胡勇,这家伙一脸得意,白色皮卡驾轻就熟。

  终于,远远地,前方出现一个黑衣女子,正朝着皮卡挥手呢。胡勇笑着,打了转向灯,将车子优雅地靠过去。

  “嗨!你好!”

  “你好!”

  黑衣女上车后,大方地与我打了招呼。我微笑,然后沉默,并立刻嗅到车厢里浓浓的香水味。

  不一会儿,胡勇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孟小玉。胡勇说她答应了出来吃饭,应该很快就到目的地了。我听罢,不由心头一颤,突然有点小紧张,一边揣测孟小玉现在的样子,一边听胡勇和黑衣女谈笑风生。

  良久,白色皮卡总算慢下来,缓缓穿过一条小巷。这时,胡勇便告诉我说,咱们到了,就前面那幢白色小楼。

  哦。说完,胡勇已将皮卡停稳。我欠了欠身子钻出车门,正要伸伸胳膊活动筋骨呢,蓦然发现小楼附近,站着一位身穿灰色风衣,头发高高挽起的女子。似曾相识。

  没错,她就是孟小玉。相去二十余年,我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曾经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此刻正伫立一棵树下,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嗨!老同学,好啊!”

  “嗯?你是……李四!唉呀,哈哈!发福了呀,差点没认出来!”

  “呵呵……我认得你就行了。”

  “是吧,呵呵!”

  孟小玉继续笑着,较以往活跃多了,只是模样变化不大,面容个头,恰如我所预料。同时,尽管只是轻轻一瞥,我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那点沧桑,已全部映在孟小玉的眼睛里,一览无余。

  这时候,胡勇也微笑着踱过来,指间夹了支芙蓉王,悠然地吐着烟圈。黑衣女紧跟着他,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看得出,他们三个都挺熟络的,彼此打了招呼,说着笑着,然后才一并走进小楼,开始了胡勇所说的全驴宴。

  席上,只因我远道还乡,他们都与我碰了杯,说些升官发财的吉祥词。我木讷地笑着,慢慢泯着酒,吃着驴肉。同时,看孟小玉大方地端坐着,不断地更新话题,招呼老板,透显领导风范。而那一位黑衣女子,只是娇媚地笑着,或是拿起一片纸巾,时而掩着嘴吃菜,时而替胡勇擦拭嘴角的油渍。

  呵呵,我又得呵呵了。瞧胡勇这家伙,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当他夹起一片驴肉,伸手喂到对方嘴里时,我和孟小玉相似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末了,个个酒足饭饱,但见胡勇直起身来,将杯子伸到孟小玉面前:“美女领导,接下来,咱们的李四同学就交给你了?”说时,还一边挤估眼睛,似在寻求某种默契。

  “呵呵!瞧你这人,明白呐!”孟小玉撇撇嘴,表示懂他的意思,却又有点不屑的样子。

  这样一来,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只拍了拍胡勇的肩膀,目送他挽着黑衣女离开。与此同时,孟小玉也站在一旁,嘴里嘀咕着:“这小子,真服了他了!”

  “呵呵!玩火了吧?看来你比较知根知底啊!”

  “唉!知根知底的人多呢,能怎么着?呵呵,现在你也知根知底了呀!”

  孟小玉讪笑着,打着哈哈,然后一边打开挂着黑色牌照的神龙富康,一边招呼我上车。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二愣子,浑身上下冒着傻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想做什么。对此,孟小玉大概有些察觉,边开车边与我搭话:“李四,记得你上学时没这么安静,现在……有点对不上号啊,真成了传说中的稳重熟男了?呵呵……”

  “嗯?这个……难说。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安静呢!现在不也变了么。”

  “诶,毕竟那么多年过去,还有啥不变的。”

  “是呢……”

  说完这两个字,我是真觉得自己嘴拙,这么快就没了下文。而且,心里本想着问问孟小玉,胡勇刚说的“李四就交给你了”是什么意思?可琢磨半天也没能开口,怕不小心闹出笑话。再说了,在未见到孟小玉之前,心里的那点小紧张,小心思,已然被这位女子的落落大方、今非昔比一扫而光了,我想我最好不要知道任何东西。

  稍后,还是孟小玉打破沉默,她问我今晚有无别的安排,要不要再找几位同学,一块儿约个地方打打牌,或者唱唱歌什么的?我摇摇头谢过,告诉她下午刚到这儿,还没来得及回老家呢,在半路被胡勇截了。

  “呵呵。”孟小玉又笑,说“你跟胡勇是发小,老家也离得不远吧。”

  “嗯,吼一嗓子就能听见。”

  “是吧!那行,那我就直接送你回去吧,之前去过胡勇老家,我知道路。”

  “哦。你还到过他家?”

  “是啊,之前他结婚、生娃,都去过。”

  “看来还是家乡好啊,浓浓的人情味儿!”

  “呵呵,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不然你干嘛跑去外面?”

  “呵呵……”

  面对眼前的孟小玉,我终究没能敞开心扉,咽下了所有可说可不说的话,只真心谢谢她送我一程。

  第二日,我是在自己老家的木板床上醒来的。揉着双眼推开吱呀的木门,看见母亲正坐在屋檐下,一片片剥开刚从地里拔回来的白菜。菜叶上还结着冰呢,在一缕朝阳的照射下闪着白光。

  “妈,这么早啊!”我打了个哈欠招呼母亲。

  “还早个啥!日头都老高了。”母亲回答我,然后立刻转移话题,神秘兮兮地追问我道:

  “昨天送你回来的那女的,她是谁啊?”

  “嗯?不是说了老同学吗,隔壁夏家村的,现在都当上官了!”我如实相告。

  “老同学老同学,还知道人家当了官。你呀!就这么晃着吧,以后一个人别回了……”

  “哦……”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但只能顽皮道,“那下次带儿子回!”

  “去!”母亲嗔怒,又换了另一个话题:

  “这次回来见着胡勇没?那伢子,听说也当了官了!可一两个月都不见回来,家里头正闹着呢……”

  “嗯?闹什么呀?妈,您不清楚状况,别乱说呢!”

  “啥叫乱说,当了官就忘本啊!就不能规矩点儿?”

  “这……”我一时无言,又听见母亲在絮叨:

  “四儿,你可别不学好啊!跑那么远,妈看不到也管不着,担着心呢!”

  我看着母亲那样,实在说不出半句话来。在家一日,也只呆一日,母亲不知疲倦,找出我诸多同学和同龄人的例子,在我耳旁循循善诱,告诉我要学好,要长点本事。

  这话对着呢。

  我实在没理由逃避什么,第二天又动身到C城,然后坐上火车,只身回到我该回到的地方。返程中,我不由想起汪建设,想起胡勇,想起孟小玉,也想起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时候,那句不假思索的“同学,你好!”是如此的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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