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儿学会了忧伤

　　入冬后，天气渐短了，一抹夕阳沉下去后，几粒星子便挂在了天边。这时，只消一点风打来，院子里的狗儿便冷哼几声，好似它也懂得那么一点天气常识，要用略带模糊的声音表达出来，又好似它尝到了冷风的滋味，却不晓得该这样诉说。

　　它对四季变幻了解得实在不多，至多晓得哪个季节可以追蝴蝶，哪个季节可以嗅到墙角石缝里开出的那一朵小花。它不了解是好的，至少无需去为这时时的变化而陷入无穷的沉思。但它有它的思想，虽然显得那么笨拙，可那是它对世界的一种认知。

　　在它那黑白色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极为简单。每天打开眼，学了人似的，四处看看，兴致好的话，爬起来转转，兴致差的话，埋下头继续睡。唯一能引起它很大兴趣的，除了吃食外，便是它心里那一点对认知的渴望。这种渴望，已在它脑海里深埋了好久，若是没有看到邻家狗儿穿的花衣裳，它的这点渴望很难被自我认知。也就不晓得它的皮毛之上可以附着这么一种物事，决然不晓得，原来这世界一直在变。

　　每每早晨，当隔壁邻家那只“大公鸡”打鸣时，它总会先听一忽，然后夺门而出，跑到邻家小院，想会一会那只影响它睡觉的大公鸡。但它每次去，看到的除了那只穿花衣裳的狗儿正在四处转悠外便再无其它。为了找出那只“大公鸡”，它往邻家跑了好多次。直到有一天，它在鸡叫之先去到邻家，亲眼目睹了那只穿花衣裳的狗儿在学鸡叫时方肯罢休。往后的日子里，它对一切物事都不感兴趣，也不再轻易叫唤。只是在每个斜阳里，守在大门内，偷偷看外面的世界，看那只穿花衣裳还学鸡打鸣的狗儿，看一个人牵着一头牛后边还跟着一只黑山羊……直到夕阳西沉，星子点亮了它黑色的眸子。

　　在一个幽静的深夜里，它如往常一样趴在门后休憩，想着它追过的那一只蝴蝶，想着那一朵让沉醉的小花，在做了一个自己也穿着花衣裳还学会了打鸣这样一个奇怪的梦后，它猛然惊醒，耳畔随即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向门外看去时，正好看见邻家邻家那只狗儿，正被几个人绑着，急匆匆朝村口走去。它想狂吠几声，通知同伴，但就在它张口时，却突然哑默了。因为它发现它已丧失了一只狗的本能——狂吠。

　　它突然觉得世界变化得太快，眼里的世界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模样，以至于它开始重新审视一只狗的世界，审视这个眼前的世界。在它以往的认知里，一只狗该有的世界，除了黑白影像，那便是有一只飞舞的蝴蝶能让它追逐，有一朵芳香四溢的小花可以让它触嗅，以及有几间大房子，一些人，还有在夜里偷偷看它的几粒星子。

　　可现在，在它晓得邻家狗儿学会了打鸣，目睹邻家邻家的狗儿被几个陌生人在深夜里捉了去而无能无力后，竟也开始忧郁起来，眼神黯淡无光。在睁着眼看了几次日出，几次日落后，它开始寻求改变，开始学着人类，用五颜六色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世界。但它终学不来人类的装扮、虚伪、尔虞我诈，唯一学会了的，只是冷漠地看待这个世界。

　　是的，它学会了冷漠地看待这个世界，包括一只老鼠吓坏了一只猫，一只小鸟到它碗里啄食，甚至一只狗咬死了一个人，它都觉得理所应当，觉得很寻常，没什么新奇。这种漠然的心态，使它孤独而忧郁，渐而特立独行。它的这点忧郁的来源，一则源于它对世界更深层次的认知，二则是它对人类情感的一点感知，最重要的是它开始学着摆脱人类的束缚，学着向人类一样思考。

　　思考于它来说，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自我催眠。在它看来，人类的世界太过繁杂，不如自己的世界简单。但它又极其向往人类的世界，既然学不会人类去看这个世界，那便学着人类去思考这个世界。生出这样的想法后，它一改连日来的忧郁，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甚至跃上屋顶，在日出日落之时，静静地等待那一抹阳光出现又消逝，而后静静地趴着，摇着尾巴，进入一种冥想状态。直到夜里，一只猫走屋顶上经过，它才起身，看看那边穿花衣裳的狗儿在追逐一只老鼠，这边的猫在抬头仰望着星空，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而后的一段时间，它只孤零零地守在门口，看着门外的世界，看着过往人类的世界。眼神黯淡，冷冷哼着。但它在深夜里得来的那点思想还是深深印刻在了它的脑海里，包括一只狗学会了追老鼠，一只猫学会了看这个世界，还有它那点忽而学会的小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