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头

　　二宝子是八岁开本上学的。第一天，他和同学们一样，手心里攥着五角钱，挤在老师的办公桌边交学费。老师叫号，叫到一个，接过一份，打个勾，把钱放于抽屉，合上屉子，再叫下一个。老师接过一份的时候，呼啦打个喷嚏，鼻孔上粘粘的，只好把钱搁在桌子上，腾出手往鞋帮上抹。这当儿，桌上的五角钱没影子了。

　　老师望着一圈人，哪个拿的，哪个拿的?大家叽叽喳喳，连五年级大哥哥也没注意到，最后在二宝子屁股上的兜兜里搜了出来。

　　犯错误自然要写个检讨书，可是还没进教室学认字哩。爸爸赶过来，一连串作揖赔不是，二宝子也耷拉着脑瓜，眼泪漏粉条似地往下漏。老师哈哈哈摆着手，好了好了，知错就好，年幼无知嘛。

　　二宝子念书是很会念的，小脑瓜子比皮球还灵活。妈妈又欣慰又疑惑，乖啊，要学好啊，人家的东西不能动噢。二宝子摔下笔，嘟噜着嘴，那蓝幽幽的票子，刺人眼呐，不拿我傻啊！

　　二宝子很会念书的，念了小学五年，又念了初中两年，回到家乡小乱庄的时候，已经是一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的人才了。

　　庄子上人家办喜事，二宝子担任帐礼先生。主家人脉广，礼金收了鼓鼓一提包。主人喜滋滋，正待掏烟答谢之际，发现账房先生一下子失联了。人呢人呢，来喝酒啊。哪里知道，人，卷包窜逃了。不过一个老表心里有数，飞身至十里开外的小镇旅馆抓捕。果然，二宝子正搂着包包蒙头大睡哩。

　　媳妇眼泪哗哗，爷呀，你让我怎么做人啊，外财不发家啊。二宝子也一肚怨气，能怪我吗，那红呼呼的大票子，把我的魂勾去啦。

　　看来，对于票子，对于闪着金光的东西，二宝子有着天生的好头。话说回来，草木一秋，人活一世，谁没个一好呢，正如老软爱滋嘞，三鬼子爱掷小色子，都是热爱生活的情趣表现。

　　农村人都是姓农的，春夏秋冬，耕薅锄靶，埋头田里死吃死做。二宝子是个例外，抽闲摸空往城里跑，住住旅馆，逗着陌生人拉呱拉呱，以便获得信息。本家大哥在大单位当一把手，正为招商引资的差事发愁。二宝子牵了一根线，把一个亿元大项目牵到了大哥面前。

　　本来就是人才嘛，这一下他就成了一个小单位的一把手。

　　工作能力有的是，要命的还是那个“小好头”，单位不比小乱庄呀，财源滚滚，泗水河一般。二宝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的身材是弥勒佛型的，一副官相，却长着一副凤爪，细长，灵活，有力。现金会计的保险箱被他瞧见了，要夺过去。员工领工资的包包被他瞧见了，要夺过去。

　　提携他的大哥发话了，宝啊，这样可不行噢，时代不同了，要注意咱这一行的高危系数。照你这样下去，不照照镜子，不洗洗澡，你迟早一天会变成城西垃圾场的。你去看看，那垃圾场里，苍蝇蚊子满天飞，臭风十里啊！

　　为了手足之情，为了个人集体国家的事业发展，大哥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帮助他，挽救他。

　　先是请来专家学者做廉政讲座。专家从人的起源，从私有制的产生，从现代文明政府的构架，从道德、人性、理念，从包龙图到周恩来，从和珅到王宝森……干干净净做人哪，明明白白做事哪，要像荷花一样，要像汉白玉一样……言之谆谆，苦口婆心。二宝子也恭恭敬敬坐在下面听，也一姿一板捏着笔记，可是专家手里也有一支笔，是闪着光亮的金笔……二宝子一见，凤爪往外伸了。

　　接着组团参观监狱。处级的，厅级的，部级的，抡着榔头，啃着窝头，撇着嘴头。一个电视里脸熟的老上级，哭天抹泪，现身说法，啊、啊、啊，同志们呐，权利诚可贵，票子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皆可抛，哇、哇、哇！有个重量级的，手腕、脚踝套着闪光的……二宝子一见，凤爪又都往外伸了。

　　最后，二宝子同志，还是捅了一个即将爆发的马蜂窝。大哥两眼冒火，这回不是苍蝇蚊子的问题了，而是带毒的蜂钩子要哲人皮肉了。他从厨房里拿来菜刀，要为民除害，既然王宝森窝窝头解决不了这个好头鬼，那就依靠钢铁家伙清理门户。

　　弟媳妇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哭喊着求大伯子，手下留情啊，孤儿寡母没有了依靠啦。

　　知夫莫如妇，二宝子的媳妇最清楚，他见了棺材也不会扔掉他那好头的，唯一良策，是把他那凤爪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