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

发布于:2014-08-07 15:5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水上意杨

　　二宝子手拎公文包，拖着两条自己的腿，在桥坡上一步、一步，往桥上晃荡，如同一辆快断了电的电瓶车。
　　
　　他刚刚从一幢大楼里出来。有关部门只是找他“谈谈”，宣布了“问题”，下面呢就看态度了，就看配合了，就看能不能主动“洗洗澡”了。有关人员里头有个大宝子的老战友，既急且恨，宝啊宝啊，叫我怎说你好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门道的！小乱庄再乱，可也有千把口人，千把双眼哩！动那个钱，是作你自己的前程呀……
　　
　　此时，眼前的这个中年汉子呈现的是一副熊样。不过毕竟是小乱庄的当家人，见惯了风浪，肚子里却是在翻江倒海呐。
　　
　　怎么就不能动啦？小乱庄千载难逢拆一回，过了这回还有下回啊！不装点，不捞点，俺驴前马后干这差事，头脑进水啦？
　　
　　数字太大？有多大？比GDP还大？比聚宝公园还大？这年头，这么大场面，七八十万能大到哪去哟！只见过碟子大的天……
　　
　　说驴前马后，一点不夸张的噢，十好几年，一多半是装孙子，无非落个好肚子。也就这二年才像个爷。俺这小乱庄庄子小鬼多，庙小菩萨多，口袋里进的没有出的多。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俺容易吗俺？
　　
　　什么打老虎也打苍蝇！那么多老鼠，比苍蝇大多了，怎么就不打？苍蝇蚊子也不是今年今天才有的，老祖先时就有了，俺记事时就满天飞，用得着高射炮嘛，喷点水子，点盘香片就够了嘛……
　　
　　越想越来气，简直要怒发冲冠。可是，一回想刚才会议室里那个气氛，听说要“没收”、要“十几年”，我们的满身肌腱的二宝子同志，又不由愈发熊样，就像一片枯树叶被大风刮到了路边。
　　
　　总算晃到了桥顶子上，站到桥中间，手扶栏杆，眼望河面，哼——已经筹划好了，他，要从这里跳下去！
　　
　　这是运河上的一座新桥，拱度不算太大，又刚发了一场水，河水暴涨，加之水性好，估计一头栽下去，一时半会不会出事，运气好的话，碰到好人搭把手，恐怕水都不会呛多少，权当来场跳水表演赛。最重要的是，搞个动作，大白于众。既然东边大闸的妈祖神不来保佑，那就让滚滚运河的清水来洗刷自己满身的倒霉气吧。
　　
　　他搓搓手，瞟一瞟路人，须先来个情绪酝酿，情绪爆发，啊、啊——可是七月流火，脚步匆匆，好像没有谁关注桥上即将的壮举，只有一个卖碟片的骑着车左摇右摆，逡巡徘徊，车屁股传来媚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啊，啊——痛苦啊，痛苦啊，痛啊苦啊……天知地知，怎么还有人知？这不活脱脱坑死人嘛！哎呦哎呦，气温这么高，比电视塔还高，要喘不过气了。怎么桥顶子上也没有一丝风？看来真要俺的小命啦。
　　
　　一提到“命”，二宝子眼眶呼啦模糊了，便捶打栏杆，要翻过去……
　　
　　哎呀呀！哎呀呀！
　　
　　一辆人力三轮尚未推上桥顶，气喘吁吁的老头猛见寻短见的场面，两手一松，奔过来，干瘪的胳膊抱住了壮硕的身躯。
　　
　　孩子，孩子，想得开想得开！做不得啊做不得啊……
　　
　　二宝子一脸狡黠，但是一脸泪水遮住了，倒也现出悲悯状，咧开瓷瓢的嘴巴，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驴叫一样的痛哭声还是吸引了匆忙的脚步。一群妇女围上来，见是个体体面面的当家汉子，若非遇到过不去的坎，是万万不会走这一步的。
　　
　　大兄弟，别难过，别难过，事情总会过去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千万别干糊涂事。
　　
　　呜哇——呜哇——呜哇——
　　
　　看，满肚子委屈憋的，大男汉不是伤了心，谁会眼泪花花啊？小孩读书不省心？家庭经济有困难？男人不容易，活得就是累！
　　
　　见义勇为的老头张着空洞的嘴，判断，跟媳妇吵架了！唉，两口一条心，黄土变成金……
　　
　　二宝子吼叫减弱了了，转成了啜泣。观众里一位戴眼镜的女士轻叹一声，男儿有泪也应弹，大哥，莫压抑，尽情抒发吧！
　　
　　因此一叹，二宝子如遭神撵，呜哇又起，挣脱老头的胳膊，纵身再跃，到底一头栽下去了。
　　
　　哎呀呀，哎呀呀，救人哪，救人哪，俺杀人喽！
　　
　　老头一声嘶叫，晕倒在地。
　　
　　……
　　
　　老头醒过来了，一见警察站在面前，两腿颤抖，有气无力，拧着眉，一遍一遍，俺杀人喽——俺杀……
　　
　　警察把老头扶起来，笑着说，大爷，那个人没事，刚好跳到了一艘拖垃圾的船上——软乎乎的塑料布比席梦思还舒服呢。不过人带走了——抗罪从严！大爷，这三轮车是你的吗？
　　
　　是他是他，不是他是哪个啊，经常买俺的碟片！那个卖碟片的一瘸一倒，老远就认出了，破着喉咙喊，老头子喂，你三轮家伙火箭一样冲下来，俺也不要你赔偿损失了，来消费几张碟子吧，新碟子，《大五更》，回家去慢慢消受啵！
　　
　　卖碟片的自行车被撞得变形了，但车屁股上的小曲，在这中午的运河桥上，依旧随风飘荡：“送郎送到大门外，有句话儿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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