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对面

　　有人问我：“你一个T师大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到南山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教书？”

　　我怎么回答？与一场爱情有关？与一个可笑又不乏可怜的自我有关？我不忙下结论，你听我讲完这个故事，自有定论。

　　话说当年毕业实习时，我被学校里分到南山镇初中。听说同去的还有一位叫伍丛的男生，也是我们T师大的。只不过他是中文系而我是英语系。偌大的师大，也许我们有擦肩而过的可能，但不认识。

　　我是在到南山镇初中报到那天，被总务处老师领着安排寝室时，才见到我的这位校友的。伍丛戴副眼镜，斯文白净，眉宇间透着一分忧郁和一分儒雅，伍丛跟我打招呼时还有那么一点腼腆，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儿去，羞涩得一塌糊涂。

　　让我们不好意思的不仅仅在于彼此的初次见面，而且还因为我们身处的这幢楼的关系。这是一幢老得好像随时都可以“哗啦啦”散架的旧建筑，与旁边那幢崭新的教职工宿舍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幢老房子的格局与教学楼有点相像，每层都是一条过道中间划开两边的房子，不知是不是当初偷工减料的缘故，这中间的过道小到近乎暧昧，两个人并肩行的话要不碰到是十分困难的事。何况现在是三个人，挤在这么窄小的过道上互相问好，为了拉开适宜的距离不得不侧着身子一字排开，而脸又得对着脸说话，那样子想想也是十分滑稽又十分尴尬的。当时那位总务处老师也十分尴尬地向我们解释：“真不好意思，新楼住满了老师，没有空房了，只好把你们先安排到这儿来，是老旧了点。”他指着过道尽头的两间房说：“这两间就是，对门儿，结构大小一样，一人挑一间吧。”于是，我就选了房间窗户对着大操场的那间，而伍丛便住在我对门，窗户对着新宿楼的那间。

　　每天早上，我们都在学校的早起铃声中起来，常常是不约而同打开房门出来，以至于经常有我的额头碰到他的鼻尖的危险，于是我们就互相笑笑，然后匆匆匆忙忙地一前一后下楼去。白天里，他跟着初二（1）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实习，我跟着初一（1）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实习，语文组与英语组不在同一办公室，所以我们见面打招呼的时间基本没有。到了晚上，我们也是各管各的，只是作息时间非常相同，熄灯的时间也几乎一致，有时我靠在床上看书时，偶尔透过老房子的门缝看看对面，伍丛那边已漆黑一片，我便也放下书本，灭了灯睡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渐渐熟悉并且热络起来，伍丛也偶尔会到我们英语组来窜门，有时会叫上我一起吃午饭。英语组是清一色的女同志，伍丛一来，老的少的都爱打趣他，尤其爱开他与我的玩笑。带我实习的初一（1）班的班主任，也就是坐我对面的季陶老师，说得特别直接特别让人难为情：“伍丛老师，你一来，柳园老师脸都红了呢。”说得我脸更加发烫，说得伍丛找个借口落荒而逃，说得一帮人哈哈大笑。

　　坐我旁边的老太吴老师也掺和：“小女孩就是不一样，你一来，我们组男同志也多起来了，先有伍丛，后有乔浩。以前我们组就季陶最年轻，天天被我们开玩笑，现在季陶开柳园玩笑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吴老太，你再说，我要不客气了。”我涨着猪肝样的脸去修理吴老师。吴老师平素对我最可亲，人也比较八卦，所以从她口里我也听到不少故事。比如季陶老师，近30了，还是单身，她身上总有股特立独行的气质。她的桌上经常会放着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的英文原版。她爱穿白裤子，两条笔直的美腿包在白裤子里格外醒目，以至于我一整天只看到她的两条白色的腿在晃。吴老太说季陶老师是那种挑剔得离谱的人，比如有次她帮季陶老师介绍了个才貌双全的，她嫌人家发式不好看就黄了。再说乔浩老师，是学校的体育老师，特爱笑，笑起来一口白灿灿的牙齿，我怀疑他肯定是对他的牙齿特别自信，所以养成了爱笑或说爱现的习惯。乔浩老师是个大喇叭，我一来没多久，乔浩老师就扬言要追求我。害得我一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出。吴老太说我见到乔浩不脸红而见到伍丛脸红，一定是对伍丛有意思啦。

　　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没出息的人，之所以见到伍丛常脸红，还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原因。就是有天我无巧不巧听到了伍丛的说话声。他当时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打手机，也许是房子太旧声音无孔不入而彼此的门又都虚掩着，虽然伍丛的声音并不大，但我正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她……她住我对面，天天都看到……我现在有点烦恼毕业走向问题……想跟她在一起，未来多点可能……”

　　说到毕业走向，我也烦恼了，当初学校里分我到南山镇初中来实习时，我的指导老师有跟我提过，说南山镇地处偏僻，特别需要英语老师，如果我实习良好而又自己愿意的话，立马就可分配到这里来。但我想我这个专业蛮吃香，如果能在城里发展的话更现实一点吧。可是现在遇上伍丛，好像在暗恋我，只是我迟钝，无意中听到他的话才努力回想起有关喜欢的迹象来，确乎有些吧。而我呢，对他确有好感，只是还没到死心踏地的程度。

　　不过半年的实习很快就要到了，而伍丛呢，也许他实在太害羞太含蓄，居然迟迟没有对我有任何表白。只是他对我总是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照顾着，就比如上次校运会，学生参加千米长跑，为了显示实习老师的平民风格，我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一路跟跑一路加油。一不小心栽在一个小石子上扭了脚踝。伍丛足足帮我到食堂打了半个多月的饭送到寝室来。害得乔浩眉眼都酸了：“咳咳，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伍丛也曾问过我：“你会选择留在这儿吗？”我反问他，他说：“这儿挺不错的，空气好，人好，人事简单，我喜欢这样的环境。”

　　“言下之意，你会选择这儿啰？”

　　伍丛沉吟了一会，肯定地说：“是的，我会选择在这儿。”他的眼睛看着我，那么坚定，而且，有深情对吗？我的心如春潮一般涨起来，一个想法已经在我的心中形成了。

　　我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在镇初中的老校长和蔼的目光下崩溃，选择自愿分配到镇初中来，这意味着我要离家千里，也意味着我可能会在这儿终老一生，不过，也许伍丛马上就会跟我表白，而我就可以投入的爱一次吧。女人为了爱情原来可以放下那么多。虽然，做出这个选择时我的心还在起伏不定中。

　　最开心的人是乔浩，这个消息灵通人士跑到我跟前说：“这么说，9月份你就正式来报到了？太好了，关系也早点转过来吧，现在就可转了。”

　　乔浩又说：“T师大的高材生能留到穷乡僻壤，不简单啊，伍丛和你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伍丛是为了爱情，你为了什么，也是爱情吗？”

　　我的脸就腾得发起烧来：“怎么你们都知道……”

　　乔浩继续说：“本来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也是今天才爆炸出来的。想不到季陶老师心高气傲，最后还是让毛头小子给追上了。柳园，你不是为了我才留在这儿的吧？”

　　“你说什么？伍丛和季陶？”我腿一软差点跌倒。突然我想起，季陶住的新宿楼的寝室窗户正对着伍丛房间的窗户。原来伍丛说的住在对面的女孩是季陶老师啊。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乔浩慌忙扶住我问：“怎么啦怎么啦？”

　　“脚伤又痛了。”我一边流泪一边对着这张关切的脸说……

　　后来怎么样，你都可以猜到了吧，那我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