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天气见暖了。

　　今年天老爷有点耍牌，立春一过，寒流席卷，让我们不知享受了多少感冒的“快乐”。雨水节气倒是温温顺顺的，虽说连连绵绵让人心烦，但窝囊的草根从泥土下挣扎出来了。瞧，农家乐小区的路旁树底已经由灰转绿，好不悦目呀。

　　更扎眼的，在小区大门口，一座红彤彤的气拱门高竖云天，拖着鼻涕的小学生一个一个地念着上面的大字：

　　“打造美好乡村，共建幸福家园。”

　　“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光临指示。”

　　二杆子缩着头骑他的“奔驰”，好像拿破仑穿过凯旋门。如果他只管“跑得快”，也就罢了，偏偏这时候扭个头，想瞧清楚写的什么字，给正在检查工作的村长发现了。

　　村长喝道：“二杆子！二杆子！”

　　二杆子一脚支地，迎上去。

　　村长大拇指点点标语，说：“你看看，省长马上就来检查，你家那宝贝看着办吧。”

　　二杆子龇牙一笑：“唉，老头子在一天，你就别想动一根毛。我有什么办法？”

　　村长吐口唾沫，瞪他一眼：“我动不了牛的一根毛，可我能扒了你的皮！”

　　村长还想把“精神”再传达一遍，二杆子已经奔驰而去，不见了人影。

　　二杠子父亲老肘，大概能算作这个小区里的知名人物。万把口人的地方，连狗都找不到几条，他老肘却把一条黄牛牵进来了。

　　村委一帮人不敢惹这“肘丝头”。他们的父亲也都是干过工作的能人，都尝过这老肘头的滋味。从大集体到小单干，从扒大河到扒学校、扒医院，从开大会到开小会，从一头黑发到一头麸子面，老肘基本上担任着反对派的角色。不敢惹他，就只好让驻村干部前去说服。

　　驻村干部是个文静的女大学生，去做工作，劝大爷把牛卖了，安心享享福吧。老肘也嗯嗯呀呀地点着头，欢喜地应着眼前这个跟他孙女差不多大的官家人。待人家愉快地等他答复的时候，那张榆树皮一般的老脸又绷紧了，扳着手指头，数道：“你们把俺房子平了，把俺地卖了，把俺牛棚拆了，俺没吱声。你叫俺集中居住，俺也住进来了。可是你翻翻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哪一条不准老百姓养牛呢？”

　　一席话，把人家大闺女说得张不开嘴了。

　　还真不假，你不准养牛，理由在哪呢？这自古农人的好朋友，不声不响呆在楼底的车库里，吃草，饮水，倒嚼，甩尾巴，晒太阳，倦了眯上眼打盹，高兴了哼两声。不招谁，不害谁，吃的是草，贡献的是肉，更与“牛皮哄哄牛气冲天”不搭界，怎么就大千世界无立锥之地啦！

　　老肘伺候老牛一辈子了，也当了一辈子牛屁后主任。时代发展至今，耕牛变菜牛了，其实老肘并不在意它身上的那点经济效益。老伴走了，能陪伴他一日三餐的，除了这不会说话的牲口，还能有谁呢。

　　太阳满地的时候，一排溜的小区车库前，老头老太们坐着小板凳拉呱。老肘也会牵出他的伴，躺在金黄柔软的稻草上，听左邻右舍山南海北。

　　那天早上，老肘推着三轮，车后系着老牛的缰绳。啪嗒啪嗒往家来。每天的牛粪垃圾要拖出去，送到附近的渔场。顺便沿着公路散散步。有道是，粮食围嘴，不如春风围腿哟。

　　支书硬着头皮，找上门来了。书记说：“肘爷啊，检查组说到就到，你老要配合啊，白天把牛牵出去，别让瞧见了。”按书记的安排，牵牛避避风头的任务由儿子二杆子来完成。老肘另有任用。因为这里是新农村示范区，上面来的时候，除了道路整洁，活动室里还要其乐融融，老肘头不会打麻将，可以拿张报纸“学习学习”的。

　　老肘毕竟老啦，这回乖乖配合，他命令儿子依计而行。自己趁空去闺女家，把秋天收的玉米叶运回来。春暖花开了，可青草还一时半时接不上。

　　二杆子倒没有继承他老子身上的肘劲基因，但他身上的吊儿郎当也是远近有名的。第一天，他把老牛牵去河堆上呆了一天，检查组没来，第二天就拉里倒了。把牛往车库一扣，大铁门一锁，走人。去他蛋的，跑得快一天起码苦两个。

　　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

　　第四天，省长带队的检查组来了。不错不错，安居乐业，新农村发展的模范嘛。

　　“哞——哞——”

　　咦？什么声音？

　　一行人来到老肘的车库前，查看个究竟。

　　“哐——”

　　铁门冲天腾飞，一团黑影如石猴子崩裂而出。

　　一条新闻爆破了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