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日行

　　屋子里暗暗的，窗旁的木桌上杂乱的放了几本书，搁了一夜的茶水微微泛黄，杯底的茶叶也消了生气，变得死气沉沉的。他伏在桌上，把头低低埋下，呆呆看着刚写完的文章，眼圈有些浮肿，眼神有点涣散，又是一夜没合眼。他昨夜不晓得是何故，硬是把一本放在箱底许久的旧书翻了出来，大致翻了翻后，便盯着扉页看，好似在思索着什么。约莫凌晨时分，外面落起了雨，他也不在意，只是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写了几笔，然后又呆呆的看。到天边微白时，他已经写了好几页，可仍旧表情呆滞。当一缕朝阳，偷偷走窗帘的缝隙处溜进屋内婆娑着他憔悴的面容时，他才缓缓回过神，拿起昨夜写的小文章，细细揣摩着，不时做做修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放下笔合了书，拉开窗帘，一方初照便打在了他脸上。温柔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微痛，他抬起手揉了揉双眼后，才开始慢慢打量窗外的景色。这城市的晨景是很别致的，特别是在这落了雨的冬日的早晨。黎明时，朝阳初上，天空邃蓝，白云微簇，叶子上的雨滴在将落未落时，被阳光缱倦着，像珍珠般散着晶莹的弱光，一闪一闪，惹人怜爱。树下低矮的花丛与枯黄的草地相互映衬，勾起了人心底的浅愁。可他也未多看，倒是把目光凝聚到一片正缓缓飘落的枯叶上，想起自家的伤心事来。

 

　　原先，他有着自己的理想，也想做出点事业来，可偏不得志，又刚离了职，找了几份工作都未被录用，便闲在家中，写些无聊的文章来打发时间。这也到合了他的意，写写小文章是他平时的一个乐趣，也是他追求的一个方向，虽写得不好，但也乐于学习。但近来，无收入，更无闲钱的他，也泛起愁来。靠写小文章来维持生计，今是做不到的，一则写文章本就不赚钱；二则如今终究是刚开始写，是不会有人看的。可这毕竟是他的一个理想，能写则写，权当无聊时的一份慰藉了。可这终日无所事事，不是一个法子，还得谋个好路子且生存下来再说。但又无合意的工作，或是人家不合意他的。现在，他与自己过不去，和自己生气，常熬夜翻些无聊的书间或写上几笔。昨夜，就熬夜翻看容若的《纳兰词集》，他觉得容若的有些词句触痛了自己的心事，让他想起了他放手的那段感情，也觉得他会像容若一样早早逝去。他又不愿与人说他自家的心事，多是闷在心里，时间久了，心事重了，人也变得忧郁起来。

 

　　微风拂动着树枝，吹动着乌云早早的淹没了太阳，把山郭矮楼压得老底。阴沉的天空中，泛起抑郁的空气，凝漫着浸人的雾气，使人不自觉的感伤起来。他看到了天气的变化，便拉上了窗帘，随便梳理了下蓬松的头发，也不盥洗，便幽幽的出了们。

 

　　外面有些冷清，没多少行人。偶尔路过的车辆到多少打破了这沉闷的空气，也让人有了些念想。他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不时抬起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嘴里念叨着：“不要落雨才好。”路过的行人，也都穿了大衣围了围巾，生怕这微微的寒风穿透衣服打在身上，都在风起的时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步伐。他到不在意这寒风，仍旧慢慢迈着步子，边走边有些迷恋的看起路旁的树木来。他也不晓得该去哪里，只想出来走走，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走了一段，拐了个弯，不小心就到了他常去的那家书店。他朝店内看了看，还是犹豫的进了书店，翻起书来。逛书店卖书也是他的一个乐子，只是近来他没生计来源，不常来。今日，居然莫名的来到，虽然身上钱不多，但还是想进去看看。这许多书，让他思绪一下子活了过来，让他看到了希望，心中的那个理想也更加坚定了。他想：“也许，以后我也会出一本书吧。”走了一圈后，他看到了早就想买的书，可当拿起书准备去付钱时，还是不舍的把书放下，阑珊的出了店，怕在得久后会买这许多书回去。

 

　　乌云越聚越厚，风却静了，空气也仿佛瞬间凝固了，生闷了许多。天边早已不见了山的轮廓，只有一团黑影浮在那里。路旁的树木，似乎也倦了这天气，纷纷垂下树枝，不愿多与这天气有太多联系。此时的他，实在是厌烦了连日里昏暗的天空，但又只能在心里发几句牢骚，默默受着。他又想到前些日母亲打电话来，让自己回去的事情，便开始埋怨起这老天来，说了些骂天的脏话。一通发泄后，舒坦了许多。路还得走，只是不知到该往哪走，摇了摇头，朝着街的深处走去。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拿出电话，拨了个号说：“你在家么，我路过你家楼下，打算上来坐坐。”

 

　　“大冷天的，能去哪，我可没你那闲心，要么成天宅着，要么成天瞎逛，上来上来，”

 

　　他挂了电话，上了楼，进了屋。屋子与自己住的那间大小差不多，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这城中村的出租屋，大多如此，简单实用，租金也低。只是这间屋子比他那间多了一盆绿色植物，多了些生气。电脑面前坐着一个人，清爽的短发，后背宽实。

 

　　“程记，你老兄来啦，你先坐，等我打完这盘游戏。”

 

　　“李杨，你大爷，你也好意思，居然叫我等你打完游戏。”

 

　　他大致浏览了这屋子一圈，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李杨的后背上，开完笑的放大声音回答着。李杨，慢慢转过头，用手托了托鼻梁上的黑色边框眼镜，吊了吊那双大眼睛，看着程记，厚厚的嘴唇微微咧着，笑着说：“打游戏就是我的乐趣，哪能在正尽兴的时候突然中断呢？你等等，马上就结束。”

 

　　他不好再说什么，大学在一起住了四年，他太了解这位舍友的脾性，不让他打完这一盘，他会同你拼命。李杨，他的舍友加好友，大学时就常在一起玩，毕业后也常聚，只是近来都忙，少了联系。今天正好路过这朋友的楼下，又逢周末，自然得上来访访这位老友。在等李杨的间隙，他又想到了他那段算是不错的大学时光。自然又想到了与舍友在宿舍喝酒的那肆无忌惮的场景。

 

　　“走一个，走一个。”

 

　　“胖子，胖子，你喝啊，又在那装醉，每次喝酒都这样，不给力。”

 

　　“程记，我俩碰一下，多的也不说，你小子是个有心事的人，别整天写些伤感的文字。”

 

　　“李杨，我来上大学见的第一个舍友就是你，咱俩多的也不说，好好的就成。”

 

　　“小马哥，该你了。”

 

　　六个人，在宿舍里，喝着酒，尽谈论些不着边的话。这个女孩这么样，那个女孩又如何。在微醉的时候，话语就没了任何忌惮，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当时打了一架，第二天仍旧不放在心上。可是，毕业后的几次喝酒，桌上谈论不在是那些是是非非，而是自己的工作。那时谈论的理想，也都不在提及，只是默默的喝一杯酒，说些无聊的话。

 

　　“想什么呢？又再想那女孩吧。”

 

　　李杨打完了游戏，见他独自一人坐着呆呆的想事情，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漫不经心的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在宿舍喝酒的情景。”

 

　　他恍惚间觉得有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但是没在意，直到听到李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眼神依旧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额，宿舍里喝酒……。”

 

　　李杨的话突然顿住了，没往下说，兴许同他一样想到了那些可笑又天真的话。然后急遂的问道：

 

　　“你今天怎么记起来我这里？”

 

　　“路过，上来看看。”

 

　　“感情不路过，就不来了是吧？”

 

　　“那哪能。”

 

　　“吃了没，我可还没吃。”

 

　　他一听李杨的话，方才想起自己并未吃饭，突然感觉肚子饿了，便对着李杨摇了摇头。见程记的模样，李杨觉得好笑，打趣的说道：“你不会把吃饭这事都忘了吧？”

 

　　“那哪能，只是不觉得饿，也就没放在心上。”

 

　　“走吧，我俩去吃饭，顺便喝一杯。”

 

　　到了饭店，叫了几个小菜，要了瓶酒后他就环顾了四周，这会儿不是饭点，吃饭的人较少，零星的几个，也就落得清静。他与李杨叙了叙旧，等酒菜备齐后，先碰了一杯，暖了暖身子，又吃了几口小菜，话便多了起来。

 

　　“工作还没着落？”

 

　　“工作，唉，这年头，合适的工作真不好找，好的企业进不了，小的企业不想去。”

 

　　“那是你心高气傲，人得活在现实里，别整天活在那些小说里。要先把自己养活，再去谋求其它。”

 

　　“这我都知道，辞职的事，是我经过慎重考虑的，只是没想到就业会这样难。”

 

　　“都难，我的工作也不好做，老板吹得紧，工资又低，2000多的工资，交交房租，吃吃饭也就所剩无几了，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

 

　　“慢慢来嘛，你总好过我，我一闲人，还得为工作发愁，你总有份工作，慢慢来，会好的。”

 

　　“呵呵，慢慢来，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早出晚归，真心累，大城市也不好待。先前我以为，慢慢来会好的，可是工作了近半年，我都厌了这生活。且不说工资如何，就那老板真的太抠，要你加班的时候，尽说好听的话，不用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是。有能力，可老板不给力，能怎么样。我现在怀念的是大学的日子。”

 

　　李杨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他情绪并不高，平时看他是个没事人，可他到底装不住话，遇到熟人便开始抱怨起来。这话倒也说道里程记的心坎上，他当初辞职，不就是这个原因吗。他不知到该与李杨说什么，又给李杨倒满酒，与他喝了一杯，以借酒消消愁，省去些烦心事。李杨并未停止发牢骚，自己喝了一口酒，细细说着：

 

　　“当初，我毕业那会，面试了好多家企业，或是说我学历低，或是觉得我没能力。我能怎么办，好不容易毕业了，总不可能回老家吧。想着留下来，留下来就有机会。还好，有企业要我了，我怀着自己的梦想踏进企业，才发现我被现实打败了，我在那企业就是个廉价劳动力，拿着微薄的薪水，却每星期都加班。如今想想，自己毕业那会儿的想法真是幼稚，有梦想就有希望，放在在这现实里实在没太多意义。”

 

　　他停了一会儿，端起酒杯，又与程记碰了一下，喝了一杯。程记看着他，想说几句，但他又默默说了起来，插不上话。

 

　　“就现在这工资，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得起房。我不敢想，一想到这，我就害怕。你说大学隔壁宿舍那成天找茬的小子，有什么能耐进能银行，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人吗。而我们呢，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自己。程记，要活在现实里，别成天想些虚的，你文笔不错，好好写，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到时候哥们就靠你了。”

 

　　程记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喝着。他心里很乱，本就愁闷的他，在听了李杨这番自己想说的话后，也无多大心思去听李杨后来的话。他在寻思该何去何从，照理来说，回去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省了买房这事，也无多大压力，平平凡凡过一生，也该好过在这大城市里慢慢熬。可他拿不定注意，他心里在记挂着什么，或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也许是他曾经放手的那个人，想到这他又喝了口酒。

 

　　“来喝酒，醉了就不那么烦了。”李杨突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端起酒杯与李杨碰了一下，喝完了杯里剩下的酒后，便要起身去结了账。却被李杨一把抓住，他说：“你要干嘛，抢着结账是吧？”

 

　　“你醉了。”

 

　　“我没醉，还能喝。账我来结，你坐着，再来我跟你翻脸。”

 

　　李杨的脸已微微泛红了，脖上的青筋鼓起，几乎吼着说道。程记见他醉了，也不理会他，硬要去结账，李杨偏抓住他的手不放。他用力想摆脱了李杨的手，却挨了他一拳。程记被他一打，也想回他一拳，却还忍了下来。他甩开李杨的手后，独自去结了账，只剩醉了的李杨瘫在椅子上揣着粗气。

 

　　他扶起李杨出了饭店，朝李杨的住处走去。李杨不要他扶，他说自己能行，不要他送，自己能回去。程记无法，只能随了他，看着他一摇一摇的朝住处走去，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消失在了楼口处。目送李杨走后，天空落起了小雨，程记又忧郁起来，心里越加愁闷。

 

　　“……人得活在现实里……要先把自己养活，再去谋求其它。”

 

　　“……要活在现实里，别成天想些虚的……。”

 

　　他在脑海里反复想着李杨的这几句话，渐渐消失在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