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

　　湖边的小乱庄终于乱到了尽头。

　　这一年天旋地转，黑黑乎乎的村落，东倒西歪的房产，连同老榆树、老桑树、老槐树，还有老母猪“别墅”，一块堆人间蒸发了。乱庄不再乱，俏媳妇会打扮，洗染烫卷，成了集镇上的一个“农家乐小区”。

　　女人颠着步，欢喜喜拾掇着自己的“鸟巢”，男人龇着牙，急吼吼直奔二十里开外的酒镇，推大糟，“跑得快”。

　　脑筋活泛怀揣梦想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腰別一把瓦刀，下南京，上上海，赚红票子。

　　出外历练多年，在大城市里呲住脚的，自然锦上添花，打起工来劲头更足了。比如小莲，在一家教堂做保洁，十多年了，工资几千块，到月就发，晴天不涨雨天不缩，还有“三金”，退休能拿劳保的。

　　总之一切照常，老头照常转悠，小孩照常上学。太阳照常东升西落。

　　当然也有一点小变动，一村之长本来是安排到农家乐里负责保安的，无奈出了纰漏，拆迁时一笔款子对不上帐，下了台，正在县里交待问题。问题出在哪里呢，一细查，家贼难防，会计二猛子携款出逃，十几万。好家伙，他还学着三十六计走为上呐！

　　话说保洁工小莲，不光貌如莲花，论其人品来，教堂里的人都夸“刮刮叫”，一开口温声软语，干起活勤快利落。信徒们来来往往，忘了手机，掉了戒指，是难免的事。大概身处圣地，耳濡目染的浸润吧，小莲捡到了，心比失主还急。一位洋阿姨要送给她一块玉坠，惊得小莲花容失色。盛情实在难却，就接下了，献给了主。她做姑娘时候就随着母亲唱过赞美诗的，也算半个信徒了。

　　教堂的管理人员曾安排小莲老公来一起做活，好有个照应。可那是个蛮汉子，干了一天就打道回府了，说讲道唱歌的声音刺耳，也不习惯拿扫帚使抹布，不如老家里“跑得快”洒脱。小莲莞尔一笑，嗔怪自己男人没有诚心呀。

　　一个礼拜的早上，小莲提前把室内的活做完，也待在大门口迎接。听说今天新来一位牧师，金陵神学院的。信徒们大多是乘了公交，然后步行而来，间或有推着自行车，有坐着轮椅来的。小莲笑着送上一声问候，就感觉浑身如沐熏草。

　　开来了一辆轿车，小莲跟着别人上前几步，车门打开，新牧师下来了，簇新的礼袍，戴着眼镜，头发一丝不乱，左胳膊夹着一本《圣经》，款款挥手示意。小莲罕见地“啊”了一声，好在温声软语不会失态的。

　　礼拜开始了，小莲在室外花坛边捡树叶。她的心还扑扑跳，刚才这个牧师，不就是老家会计二猛子吗？虽说小莲常年在外，可是毕竟前后庄啊，还三六九上门收钱催款，乡村干部朝朝见面，不会认错人的呀！

　　老家那点事，本本分分的小莲也是有所耳闻的，老公的电话里都会哇啦哇啦地讲，什么什么贪污了，什么什么处理了，小莲也不放在心上，可是今天的一幕真稀奇啊。睡到半夜，小莲还是拿起手机，告诉老公，说怕得睡不着。可是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老公一听，炸雷一般，哈哈哈，小莲呐，明天你去好好认一认。这吊毛家伙，小时候就好耍聪明，比我们心眼都多，村长女人急得快上吊了。哈哈哈，讲道？他有那脑子，能干出来的！哈哈哈，二猛——阿门！

　　第二天，小莲请了假，蒙头大睡，还哭红了眼。圣洁的玛丽亚，慈爱无边的基督耶稣，护佑护佑可怜的我吧！

　　电话响了，是村长老婆打来的，素无往来，肯定是臭男人的乌鸦嘴。村长女人是个有口才的女强人，一声声小莲妹妹，一件件家长里短，归总一句话，绝八代的二猛子钱卷人逃，害得男人除了赔款还要蹲大牢。眼下千急万急，找到人当面对证才是最急。末了还要小莲提供地址，她要赶过来。

　　一个弱女子，经此一番折腾也清醒了许多。没有多言，就咬住一句话：我看花眼了，教堂也辞职了。

　　小莲请了一礼拜的假。又一个礼拜，小莲要去上班，并正式送上辞职单。看清楚了，是二猛子。上午礼拜间休时，小莲提着木斗，捡拾路道上的纸屑树叶。二猛子走上来了，还是一身礼袍，金色眼镜，头发一丝不乱。只见他走近小莲，把手里一只包裹垃圾的塑料袋丢到小莲的木斗里，优雅的一笑，转身而去。

　　小莲走到僻静处，打开塑料袋，一本书里夹了一叠钞票。

　　唱诗堂里，大家正在学唱《赐福于你》，虽是学唱，可是小莲听在耳里如闻天籁，她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她打工的圣洁之地喔。二猛子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喝茶。小莲笑着递上书，说，牧师，刚才您丢掉的垃圾袋，这本书还有用吗？交到对方手里，又轻轻一句：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201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