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爱

　　你打江南走过，那等在记忆里的容颜如莲花般开落。——题记

　　江南，古镇，风歌月舞，芙蕖花开满了整个江畔，少女笋芽般的玉手摇动渔船，在大片大片的莲叶中摇成一道风景，惊艳了一池风光。青石板上的回响悠远而长久，厚重的大门在吱呀一声中开启，走出的江南女子眉眼清秀，身姿绰约，一颦一笑中略带着回眸倾城的妩媚。她叫素菀，素颜倾城,莞尔一笑的素菀。

　　一

　　一个女子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交付给了等待,那么以后,又会有多少岁月为她重来？

　　莲花盛开，渔歌回荡。小时候，母亲总是轻轻地摇动着莲舟,父亲牵着素菀的手站在船头看一路芙蕖花开，他会将一路上最美的芙蕖花插在母亲的发间，他会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赞美娘的美貌。他的眼角眉梢都含着笑，他教素菀念美丽的诗词，他教她一笔一划写下生命的记忆。他们像江南河畔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样，将甜蜜演绎到到幸福无边。只是，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会默默地垂泪，她说父亲是不属于这里的，素菀从来都不相信。

　　七岁那年，这个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的男子却真的离开了，终究是放下了烟花三月，江南古镇，决绝地去追寻自己的人生了。芙蕖花盛开的季节，母亲牵着素菀的手孤单地站在桥头，神情冷清，笑容冰冷。素菀对着那个决然的背影哭得声嘶力竭，却换不来他一丝犹豫，母亲早已安静地泪流满面。他离开时没有留下任何承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一眼都没有。娘亲从此日日夜夜地守在桥头，痴等一生。一个女子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交付给了等待,那么以后,又会有多少岁月为她重来？素菀想，或许自己一生都不会爱上一个人，一生都不会相信爱情。

　　二

　　不是一见钟情，不需细水长流，只是觉得自己在上一个轮回就开始等她，一直等到地老天荒，一直等到天荒地老。

　　长安城的街头熙熙攘攘，繁华似锦。十年后，素菀离开了，离开了芙蕖花盛开，烟雨弥漫的江南，她要为母亲寻一个答案。来长安两个月了，身上的盘缠早已所剩无几，却始终找不到母亲口中名动长安的青衣男子。面容青涩的店小二委婉却清晰地下了一道逐客令。素菀将“卖身寻父”的木板紧紧地抱在怀中，固执地站在长安的街头，风吹乱了她一头青丝。程锦夜温文尔雅地将手放在她的眼前。“你可愿意相信我？”这个清隽的男子在惊鸿一瞥中情系一生，很久以前便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像父亲一样，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温婉江南女子形销骨立。不是一见钟情，不需细水长流，只是觉得自己在上一个轮回就开始等她，一直等到地老天荒，一直等到天荒地老。“若我予你一生痴情，你可愿为我放下江南一池莲花？”素菀摇头：“不，诺言就如同盛开的芙蕖花，虽然美得惊心，却调得太快，落得太早。”

　　一个月后，程锦夜突然变得很忙，他不再邀素菀看莲花瞬间绽放的美景，不再对她的身影流连忘返。甚至不再帮她打听父亲的下落。素菀开始整天整天地见不到他。这，大概就是——自古薄情皆男子。既然得不到千娇万宠，就让他一辈子感恩戴德。素菀用了些手段，请来的刺客被素菀安排在花园的隐蔽处，程锦夜穿过花园来赴素菀的约，穿花拂柳终于见到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素菀，脸上的笑便藏也藏不住了。素菀心里迷惑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刺客在这个时候握着冰冷的剑冷冷地架在程锦夜的脖子上，眼里面有冰冷的情绪在缓缓上升，那些夹杂着仇恨和贪婪的眼神在告诉素菀：他是真的想杀了他。本来说好的苦情戏竟然演变成了买凶杀人。刺客的剑逼得越来越近，程锦夜却仿若不闻，只是噙着笑深深地看着素菀，似乎自己的生死全在她的手中。素菀狠了狠心，侧身挡在了程锦夜的前面，离得近了才发现握剑的刺客满脑门都是汗，素菀这突然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收剑收得再快，也难免伤了素菀几分，胸前的衣襟刹那间殷红一片。倒下的时候，灵台清醒得好像刚刚被洗过的荷叶，只是固执地闭上了眼睛。

　　三

　　烛花摇影，摇出的全是冰凉的寂寞，明媚的忧伤，明明知道相思苦，却还是忍不住为你牵肠挂肚。

　　程锦夜日夜不离的照顾让素菀很快恢复了健康，本来伤得就不重。素菀要的是他的感恩，虽然这个感恩偏离了原先计划的轨道。伺候素菀的小丫头说西湖的莲花一夜之间全谢了，素菀心里慌了神，给母亲看病的老中医曾捻着胡须叹道：“大概还能支撑到莲花凋零的季节。”素菀心想或许该要离开了，她亲自调了一盅莲花庚送到书房，当做他收留自己的谢礼。程锦夜站在大大的屏风后面，在上面投射出巨大的阴影，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凌乱的思绪，郁结的心事似乎都在屏风上放大，素菀的莲子羹突然就全撒了，滚烫的气息从手上流过，瞬间变成一句惊呼从她口中溢出，程锦夜抛下手中的书卷焦急地跑出来，脸上心疼的表情显而易见。他把冰凉的药膏轻轻地涂在素菀的手上，一边涂一边对着伤口温柔地吹气。无限爱怜地握着素菀的手说：“为了我，不要再受伤。”素菀的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十七年前，是否也有这样一个眉眼清隽的男子温柔对娘亲说：“为了我，不要再受伤。”

　　大红的嫁衣精巧地平铺在床上，这难道就是母亲所说的无怨无悔、奋不顾身？素菀不明白，却还是决定嫁给他，为了不知所踪的父亲，为了痴守一生的母亲，也许还为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理由。烛花摇影，摇出的全是冰凉的寂寞，明媚的忧伤，明明知道相思苦，却还是忍不住为你牵肠挂肚。程锦夜偷偷地绕到素菀的身后，温柔地将一块细腻的丝绸蒙上素菀的眼睛，温凉的丝绸像调皮的鱼儿从脸上划过，醉人的芬芳像极了江南怎么也数不完的芙蕖花。程锦夜小心翼翼地牵着素菀走到窗前，窗外是他亲自种的一池莲花。这半个月来，他突然地消失和匆忙，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最盛大的惊喜。这个池塘里的莲花是特意请朋友从江南运来的，程锦夜一株一株亲自把它们种上。池塘里芙蕖花开得正盛，不用取下手帕，素菀也知道眼前会是怎样一副美景，沁人的芳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让她想起了梦里遥远的童年，父亲撑着渔船，母亲一边唱着歌谣一边采莲，而自己则在一边兴致盎然地摆弄裙角。父亲亲切地唤她莞儿，娘亲温婉地笑，这一笑，惊醒了一池莲花，大片大片的芙蕖在瞬间开放，那情景美得让人惊心。只是后来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男子走了，离开了。素菀想或许这就是娘亲的爱情，为着大片大片的莲花，为着一丝一丝的温暖。

　　四

　　我在桥头固守千年，只是为了与你擦肩而过。只是有些爱情注定会在无意间错成一个人的过去式。

　　锦帕从脸上飘落，掉在鞋尖上，程锦夜的脸上还带着孩子般的欢欣雀跃，可是素菀却在瞬间目瞪口呆了。这方锦帕是如此的熟悉，那娇艳欲滴的莲花在牛奶般浓郁的水上绽放，娇羞动人，一如初见心上人的少女。这朵莲花娘亲绣了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所有可以承载美丽的地方都盛开着娘亲唯一的莲。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把誓言说的如此坚决了，那朵莲花的右侧分明地绣着“生死相依”。这是娘亲的承诺，亦是她一生的执着。只是有些爱情注定会在刻意或无意间错成一个人的过去式。素菀追问锦帕的来源，程锦夜皱着眉头如实相告，这方锦帕是他已故父亲的心爱之物，是他至死都不愿意放手的记忆。他的娘亲努力了十年，却再也换不回他真心的一笑，最后还是郁郁而终，临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将遗骨葬在江南的青山绿水下。素菀的额头渗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滴。程锦夜微笑着把素菀一缕发丝拢到耳后，温柔地说：“不要紧张，娘亲是个极和善的人，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素菀的心顿时像铅石一样沉到了谷底，暗暗地希望故事会有另一个结局。素菀见到程夫人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突然狠狠地一痛，那清淡的眉眼竟与娘亲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素菀在她身侧跪下来，朝拜沉默的神灵，浑厚的钟声在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像在警告又像在忏悔，余音缭绕，不绝于耳。身侧的妇人尽管不施粉黛，铅华尽洗，也仍然遮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和美丽。手上那只与娘亲一模一样的镯子似乎急急地想要向素菀证明些什么。命运让她们各自天涯，却偏偏让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恩怨纠葛之下换来的竟然是三个人的不幸。

　　五

　　每一场幸福都是妖娆的回忆，美得无与伦比，撕裂开来，却是血淋淋的伤疤，痛得触目惊心。

　　事实远远不如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像莲花并不只是因为季节而凋落。陈锦夜的父亲程晔在流落江南的途中遭受政敌迫害，与妻儿失散，意外跌落水中，被莲动下渔舟的江南女子救起，却失去了所有的回忆。素菀的娘亲为了救他与随后而来的探子苦苦周旋，用自己换他的平安，后来自然就有了素菀。素菀得知真相后常常想程晔对娘到底是爱情多一些还是感谢多一些。但是素菀知道，一个女子愿意失去贞洁去保护的男人，必定是她生命中最妖娆炫目的独一无二。可是当时素菀的娘亲不知道，自己爱上的竟然和姐姐爱上的是同一个人。她们姐妹流落各方，以为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相见，可是命运却偏偏让她们的命运这样交缠。或许命运早就已经悄悄地埋下了悲剧的种子，龇牙咧嘴地吹了口气，然后像看一场闹剧似的，慢悠悠地等着悲剧开花结果。每一场幸福都是妖娆的回忆，美得无与伦比，撕裂开来，却是血淋淋的现实，伤得触目惊心。

　　每一个微小的曾经都可以毁灭盛大的如今。程晔终究是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长安城里青梅竹马、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想起了年幼可爱、蹒跚学步的孩子。他想过回去，却无法狠心抛弃身畔的娇妻幼女。可是失散的妻儿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心结。他在暗夜中无数次地失眠、无数次地辗转反侧，抑郁爬满了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一言一行。那个美好善良的江南女子终是发现了，小心翼翼地面对前来寻夫的长安女子，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是自己从小失散的亲姐姐。养尊处优的姐姐哪里懂得妹妹的委屈，义愤填膺地质问她：“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爱他。”素菀的娘亲声泪俱下：“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再后来，素菀的娘亲不出所料地收拾好了他的行李逼他离开。她曾那样低眉顺眼地求她：“姐姐，好好爱他，连同我的一起。”任是再冷酷的人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对不起！”他不舍，却最终无奈。

　　六

　　吾之素年，谁予锦时；吾之素时，谁予锦爱！我庆幸在最平凡的岁月里遇上最美好的爱情。

　　原来本就没有谁负谁，谁弃谁，月本无古今，情缘自浅深。纵使情深似海，倾心不渝，也注定灰飞在相错而过的红尘绿水间。又是芙蕖花盛开的时节，素菀带着那方锦帕离开了，寂静无声地离开了，一如当初寂静无声地来。大红的嫁衣晃疼了她的眼，窗前那半亩芳莲美得让人心痛。素菀摇着那叶来时的小舟回家，芙蕖花开遍了整个碧绿的江面。那是素菀的母亲，那个在江南山水之间眺望了一生一世的痴情女子。“娘，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不，从未后悔。”“那你可曾恨过他。”“我庆幸在最平凡的岁月里遇上最美好的爱情。”娘亲在临终的一刻是幸福的，很多很多的幸福。素菀笑了，“娘，你不必后悔，你爱的男子终究是对你念念不忘，终究是为你郁郁而终。

　　烟花三月是剪不断的愁，梦里江南有数不完的柳。这样的背景熏染而出的必定是一个比才子佳人更惊世骇俗的故事。素菀一日复一日地摇着莲舟，那日狠狠刺向程锦夜的男子目光慵懒地坐在船头——“我并不想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在乎他！”素菀瞥了一眼那惊艳的莲花，曾经那个眉眼清隽的男子如今又会为谁种下一片芙蕖？又会为谁剪裁大红嫁衣？又会将谁拥在怀里生死相依？江南的芙蕖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你清隽的眉眼，微笑的嘴角，是我可以幸福一生的回忆。如果我们的相遇注定在红尘绿水间搁浅，那么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芙蕖花盛开的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