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传（七）

发布于:2013-05-24 15: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万俟琼

　　过了几日，夫差突然传令，让人带我到姑苏台，听说此台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登台望彻二百里。当年夫差深信越王己经臣服，便想广修宫室以为娱乐之用，选中了前王所筑姑苏台，文种大夫听说吴王欲重建姑苏台，悬赏向天下购求大木材，便向越王献计，投其所好，使木工三千余人，入山伐木，数年后，终得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在山之阳者称为梓，在山之阴者称之为楠，越王将梓楠神木进献于吴王，百姓昼夜劳作，死于疲劳者，不计其数，五年之后，方建成此姑苏台新宫。宫殿既成，越王认为无绝色女子，不足以让吴王彻底沉迷于歌舞娱乐，所以又命人寻访境内美女，我与郑旦也因此而被选中。我缓缓走上姑苏台宫的台阶，那汉白玉砌成的长阶，映着如水的月色，显得清净而落寞。我想起范蠡告诉我的一切，无论夫差现在对我说得有多动听，都抹杀不了他给百姓带来的伤害，这洁白的玉阶，那精美的雕栏浸染多少了百姓的鲜血，我一步步的走着，一步步的变得坚决，我不能逃避下去了，我知道这几日夫差已经渐渐冷落了郑旦，帝王心，本就是喜新厌旧，变幻无常，我知道夫差现在对我的迷恋，我也知道，他终究是等不下去了，我要在他冷落我之前，赢得他的宠爱，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身边影响他的决策，换得越国的安宁。
　　
　　决心已定，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越国时，师傅们就教过我们怎样的神情最为动人。今晚，我穿的是一套白色的纱裙，衣裳上只绣着两朵素淡的花，腰间束着一根银丝锻带。宽大的裙摆折成百褶，而在那些褶皱中，是用彩色丝线绣成的颜色大小、资态各异的彩蝶。我喜欢蝴蝶，在土城的日子，闲睱时，我除了看书，便是在窗前看那些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它们看起来那么自由，那么快乐。我常想，若我和范蠡能化身为蝶，自由飞翔于天地间，那该有多好。这吴宫的岁月，恰如那茧中的岁月，黑暗而寂寞，甚至危机四伏。但我仍期许着有一天，在经历一切之后，我能破茧成蝶。这一套纱衣，是我在越国时，亲手绣成的，我原本打算穿上这身衣服为范蠡跳一支舞，一支为他而创，只属于我们的蝶之舞。但今晚我听说吴王想看我的舞蹈，所以我却要用这支舞来媚惑吴王，我别无选择，在踏入姑苏台宫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条路，既然已经选择，便终究还是要走下去。不出所料，夫差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因为自从进入吴宫以来，我都是刻意保持低调，从未如此精心妆扮地过自己。旋波有时候会说：“姑娘未免也太素净了些。”我只是微笑不语，我知道为了范蠡避宠是不现实的，但我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一点点可怜的幻想，而现在，我终究是无处可逃避了。那么，就让我好好的面对吧。
　　
　　我登上宫中最美的舞台——白玉莲花台，金灯与夜明珠在舞台旁交相辉映，整个宫殿中一片明亮，我面向着台下的夫差，静静地站立，今晚他只带了随从和几个侍女，看来，他是想一个人观看我的舞蹈。灯光迷离中，我仿佛看到坐在台下的不是夫差，而是我朝思暮想的范蠡。好吧，就当他是范蠡吧，范蠡，我终于有机会为你跳一支舞，一支属于我们的舞了。旋波在台下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点了点头，一挥衣袖，丝竹之声顿时响起，我翩翩起舞，腾飞，旋转，轻盈，灵动，如一只花丛中翩飞的蝶，我微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自己，在自由的舞，自由的飞，乐声渐急，我舞步变换越来越快，旋转中，裙摆上的彩蝶在光影中变幻，仿佛就要纷纷飞舞而去。终于，乐声渐止，我缓缓停下舞步，裙摆渐渐垂落，那些仿佛要飞舞出去的蝴蝶，又乖巧的停留在我的长裙之上。良久，夫差起身走到我的身边，我盈盈下拜，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道：“寡人真的怕你会飞走了，所以今晚，寡人要一直守在你身边。”虽然有心理准备，我的脸还是不禁有些发烫。夫差看着我说道：“寡人等你。”说完便转身离去。
　　
　　马上有侍女们上前，带我去沐浴更衣，我在满是花瓣的浴池中泡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让侍女们为我披上纱衣，来到夫差在姑苏台的寝宫，夫差早已等候多时，但他的却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只是温和地说道：“你终于来了。”我连忙施礼道：“奴婢让大王久候，罪该万死。”夫差笑道：“万死？寡人可舍不得，你今日这支舞，可真正是让寡人开了眼界，也只有你，才配登上这白玉莲花台。对了，你怎么还自称奴婢，明日寡人便正式宣召，封你为妃，寡人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寡人最宠爱的女人。”我连忙拜谢。
　　
　　夫差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先陪寡人聊聊天吧，自从先皇后过世之后，这后宫，就无人能与寡人聊天的了。”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夫差看着我，突然问道：“说说看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是在怀疑什么吗？正当我不安的时候，他又接着说道：“听郑旦说，来的路上，你与范大夫倒是聊的甚多，可以告诉我，你们聊的是什么吗？”我一惊，连忙跪下去说道：“臣妾不敢隐瞒，范大夫只是教臣妾如何，如何取悦大王。”“哦？”他仿佛意外我会如此回答，接着问道：“为什么？”“因为臣妾愚钝，范大夫说，只有我们好好服侍大王，取悦大王，才能让大王赦免越国之罪。可是臣妾出身村野，不识大体，又生性胆小，寡言少语，所以范大夫教导臣妾，一定要设法获得大王欢心。”我一咬牙，事出突然，也只能先这么说了，他突然笑了起来，语气稍为轻松地问：“那他教你什么方法？”我硬着头皮说道：“欲得宠，先避宠。”他沉默一会笑道：“这法子倒也不错，你先起来吧。”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慢慢站起来，接着说道：“其实臣妾一开始确实是按范大夫所说的做，刻意不争宠，可是后来臣妾发现，其实臣妾面对大王时的逃避，不是为避宠，而是……”“而是什么？”他看着我问道。我低下头，小心地回道：“手中捧着易碎而又极其珍贵的珠宝的人，必定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因为害怕不小心摔碎，而不敢轻易接受。臣妾对大王的心意便是这样。对臣妾而言，大王的心意便是易碎的珍宝，臣妾想要却不敢要。”他不由地将我拉到他身边，怜惜地问：“为什么？”我回答道：“对臣妾而言，大王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能得到大王的宠爱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臣妾却又害怕，大王的心意如同天上的太阳，朝东暮还西。与其失去时痛苦，不如一开始就不奢望得到。”他叹了口气，将我拥入怀中，说道：“夷光，寡人知道你一直在逃避，开始只道你是心存戒备，或是心中另有所属，所以寡人说愿意等你，又因为你有心痛之疾，寡人又不敢问你，怕逼急了，不小心伤害到你，但今天寡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放心，寡人既已知你的心意，便绝不负你。明天寡人就下令，让你独居姑苏台，寡人以后，便一心一意地陪着你。”我眼含泪滴，“感动”地看着他说道：“臣妾之心，亦如北辰，千年无转移。”夫差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是无限的柔情……
　　
　　第二天，当我醒来之时，夫差已经不在身边了，见我醒来，马上就有侍女上前服侍我梳洗，我看到旋波在身边，问道：“大王呢？”旋波答道：“大王已经去上朝了，临走前特意吩咐不得打扰娘娘，要让娘娘多休息一会。”我点了点头，木然地让侍女们替我穿上正式的华服，化上艳丽的妆容，戴上满头贵重的珠翠，昨夜的事，终究不是一场梦，我不去想，我和范蠡之间已经回不到过去，因为这是他送我到吴国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我觉得难过的是，我与郑旦，也回不去了吗？我知道，夫差更愿意相信我，因为我不曾主动接近他，也不曾主动讨好他，所以他认为我是无所求的。一个无所求的人，是会让他好奇的，他的等待，或许只是想探究我内心的想法，但是，我与范蠡之间的神情，再怎么掩饰，都免不了露出一丝让他起疑的蛛丝马迹，起初他只是有些许怀疑，或许还不以为意，但是郑旦有意或者是无意提及我与范蠡来往较为亲密，却让他再也沉不住气，如果他不是现在对我的沉迷，也许我的说辞，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现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留在我身边，他自然会忘记，他曾想解开的谜底。
　　
　　夫差果然正式宣诏封我为妃，当然这也免不了一场朝堂的争论，不管怎样，从此之后，我便是夫差的宠妃。我不知道郑旦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我的内心，也没有一丝的欣喜。以后的日子，吴王一有时间就会来姑苏台陪我，我知道他没有再去见过郑旦，很多次，我想亲自去问郑旦一个答案，可是，我终究没有勇气，也许证实会比猜测更难以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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