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七）

　　喀拉沙尔史称焉耆，乾隆二十三年，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后，建焉耆新城，并改名为喀拉沙尔。新城墙高一丈二尺，城围二百五十四丈，设东西两门，喀拉沙尔在突厥语中为“雄伟的城”。自嘉庆至咸丰的六十余年中，从陕、甘一带迁至北疆不少民户，这些人中有些此后流落到焉耆。由于开都河水源充足，河两岸土地肥沃，牧草遍地，牛羊成群，是个适于生存的好地方，人们便定居在此地。

　　经过一段日子的跋涉，三人终于到达新疆境内，一路上，唐瑾轩与怜月因为唐忞轩的那番话，反倒是显得生疏了，倒是唐忞轩浑然不觉，一路上兴致极好。

　　终于到达喀拉沙尔城，放眼望去，城中一片繁华景象，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怜月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向外望去，见街上大多是回民。男子头戴白帽，有的头缠“戴斯达尔”，多穿着白衬衫、白高筒布袜、白布大裆宽松裤，在雪白的衬衫上套了一件对襟青坎肩，有些还带有精美图案和各种花色。许多回族男子还随身佩带一把精美的腰刀。女子衣服以大襟为主，年轻女子衣服上多有嵌线、镶色、滚边等，有的还在衣服的前胸、前襟处绣花，色彩鲜艳，形象逼真，连鞋头上都绣着花。无论老少，都戴着盖头，年少女子戴红色或绿色盖头，显得清俊娇丽；年纪稍长的戴黑色盖头，显得素雅端正。而年老者，则戴白盖头，显得干净持重；老年人的盖头较长，披到背心处；少女的盖头比较短，前面只遮住前颈。在年轻女子的盖头上多嵌金边，绣风格素雅的花草图案，看上去清新秀丽。

　　唐瑾轩等人循着朋友林北辰信中所提到的住处，来到城中的一处四合院，只见院正心是二层木结构框架式的阁楼，楼前为木结构“勾连搭式”卷棚，所有外露的木构件都有精细的雕刻，两侧厢房也是雕梁画栋，每一根椽头都刻有花纹，过道对厅都是用木结构花格扇门组装而成。所有的雕梁画栋雕刻以花卉图案。院子里花草繁茂，葡萄架成荫。唐瑾轩心想，这倒是个好住处。正思索间，林北辰迎了出来，他一身回民打扮，紧跟其后的，正是他的妻子龙百灵。龙百灵原名觉罗海霍娜，是满州皇族后裔，因为海霍娜在满语中是百灵鸟的意思，因此更名为龙百灵。双方一番寒暄介绍过后，林北辰便带着他们到屋子里休息。坐下之后，怜月发现室内陈设整齐，窗明几净，还燃着巴兰香。龙百灵当着他们的面，将碗盖揭开，放入茶叶，添入冰糖、枸杞、红枣、核桃仁、芝麻、桂圆、葡萄干、苹果片，然后沏上牡丹花水，加盖，双手捧递到他们面前，这便是回族的八宝茶。唐瑾轩三人连忙接过，怜月这时才细细打量她，只见她身穿回族服饰，衣裳鲜洁，容止娴丽，戴着兰色丝绸镶边盖头，额上点着一点朱丹，耳边缀着一对精巧的耳环，双手戴着一对金丝镯，十指纤纤，白若削葱，那指甲却染得鲜红，怜月说道：“我记得周密的《癸辛杂识》曾记载：‘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百灵姑娘用的，是否就是书中所说的凤仙花？”正在给他们添水的龙百灵笑着说道：“怜月姑娘所言不错，正是用的此花。”过了一会，龙百灵对怜月说道：“不知怜月姑娘对这回族的服饰是否感兴趣，这边的女子都精于绣工，我虽然手拙，却也勉强学了些，正好我房里有几样新的花样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怜月笑着说道：“如此甚好。”说完便一起起身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唐瑾轩说道：“林兄，看来你在这边的日子过得甚为惬意啊。”林北辰淡淡一笑，说道：“多亏了瑾轩兄弟一路派人护送，还赠与为兄许多财物，此恩真是无以回报，我和百灵在这一切安好，只是有时也不免有些想念故土。”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但他马上又笑着问道：“不知瑾轩兄弟此次到访，是有什么要紧事？”唐瑾轩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林北辰叹道：“真是位痴情的女子啊。”说完又笑着说道：“我原以为与你同来的那位怜月姑娘是你的佳偶，看来是误会了。”唐忞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并未说话，唐瑾轩也只笑笑。林北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所说的还魂香，我倒是知道一点。”听到这话，唐瑾轩眸子一亮，林北辰接着说道：“家父喜欢研究些异事，我以前听他说过，这世间有一条冥河，是世间死者泪水汇聚而成，这条河本属冥界，却经常在人的世界出没，此河常依附在人间的河流中，只在晚上方能被看见，如果河流中汇入了冥河，那么在岸边就会开满灿若红霞的彼岸花，在这些彼岸花中，有一枝与其他不同，它的花茎晒干之后，可以点燃，散出可以引导人魂魄归位的奇香，这便是还魂香。”“那倒哪里可以寻找到冥河呢？”唐瑾轩连忙问道。林北辰想了一下说：“不瞒你们说，家父多年来研究冥河，也算小有收获，发现了冥河出现的一些规律，这城中的开都河历史有名，众人皆知唐代高僧玄奘西去取经曾渡开都河而过，但却鲜有人知道，冥河也曾在此河中出现过。如果家父当年推断不错的话，冥河近日内就会在此河中出现！”听到这话，唐瑾轩和唐忞轩都为之一振，林北辰接着说道：“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见此河，能看见此河者，必定与之有一定机缘。”

　　当瑾轩他们在讨论何时冥河会出现时，怜月与龙百灵却在房内讨论着回族的服饰与女子的妆扮，两人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怜月说道：“百灵，我发现回族的女子无论长幼，似乎都很喜欢戴首饰。”龙百灵笑着说道：“你有所不知，回族女子从小就要扎耳朵眼子，七八岁时要戴耳环，回族女子喜欢戴耳环，除了装饰以外，据说还能使人心明眼亮。回民当中有句顺口溜说：‘姑娘眼睛亮，耳环子挂两旁。’除了耳环之外，回族女子还喜欢戴手镯，传说很久以前，有位回族媳妇儿养活着一个老婆婆，因为家里很穷，连饭都吃不饱，她就到一个商人家去打短工，给人做饭。每次和完面，这位媳妇两手都舍不得洗手，沾两手面偷偷回来洗掉给婆婆做面糊糊吃，这样可以勉强果腹。过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一天天空中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婆婆和媳妇都很害怕，媳妇不禁忏悔不应该吃人家的东西，于是把手伸出去，把两眼一闭，想让雷劈掉算了。一声巨雷响过后，媳妇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但丝毫未损，而且两个手上都戴上了金手镯。从此，回族媳妇戴手镯也成了孝顺老人的象征。”

　　说完之后，龙百灵却突然有些黯然神伤，说道：“我虽戴着这金丝手镯，却并不孝顺。”怜月见她神色凄然，心知她必是家中遭遇变故，也不便多问，当下一时无语。

　　因为不知道冥河会在何时出现，唐瑾轩等人便只能暂住在林北辰家中，龙百灵对他们十分热情，每日饮食，必精心准备，唐瑾轩发现回族主食为面食，却种类繁多，如馍类就有花卷、塔锅盔、糖酥馍、油酥馍、烘馍、蒸饼、各种花样的蒸馍、油香(油炸饼)、各种油果子、傲子、麻花等。面条有干拌吃的醒面、把子面、拉条子、片片揪面、韭叶切面、拨刀子面、炒面、蘸片子；带汤吃的有烩面、揪片子、寸寸子、炮丈子、疙瘩片面、擀面、面条、面旗子、臊子面、拌汤；此外还有搅团、凉粉、粉汤、凉皮子、饺子、粉汤饺、包子、油塔子、肉龙、油炸糕、火烧、水煎包子、切糕。肉食有腊牛羊肉、酱牛羊肉、煮牛羊肉、羊杂碎、凉拌牛舌、全牛汤等。怜月也跟着龙百灵学着做一些回族食物，龙百灵还送了一套回族的新衣赏给怜月。白天大家品茶聊天，看城中的风土人情，夜晚，他们便一起到开都河边，观察河流是否有变化，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再次来到开都河边时，怜月和唐瑾轩发现河水有了一丝变化，今天的开都河特别的安静，连岸边都寂静无声，渐渐地，河水开始泛着一丝蓝幽幽的光芒，转眼间，怜月和瑾轩发现，在开都河边，瞬间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沿着河岸延伸，花朵艳红如血，却又灿若红霞。怜月和瑾轩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呆住了，但转瞬间，他们又开始欣喜，怜月忍不住眼睫湿润，她看向瑾轩，发现瑾轩也惊喜地看着自己。而其他人听到他们说冥河出现了，却什么也看不到。瑾轩和怜月虽觉得奇怪，但也来不及细想，现在关键的是，这么多的彼岸花，哪一枝才是还魂香呢？

　　唐瑾轩困惑地看着怜月，怜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冥府三涂河边，开满了大片的彼岸花。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曼珠，一个是叶妖，沙华。彼岸花花叶同根，却永不相见。花妖和叶妖守护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见过面，因为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子，而叶子只在花谢时才出现。花妖和叶妖疯狂的想念着彼此，并被痛苦折磨着，在一年的七月，曼珠沙华偷偷地违背了神的规定见了面。那一年，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神怪罪了下来，将曼珠沙化打入轮回，并被永远诅咒，生生世世在人间遭受磨难，不能相遇。从此，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是开放在天国的花，它也是唯一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香就能想起自己的前世，然后发誓再也不分开，却在下次依旧跌入诅咒的轮回。彼岸花花开彼岸，通向幽冥之狱。破解诅咒的唯一方法是找到真正的曼珠沙华，而它就是两个人的眼泪结成的，并且，要其中一个人所有的血液染红的那朵曼珠沙华。”

　　说到这里，怜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彼岸花是引领亡灵到达地府的花，如果其中有一枝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么这一枝必定浸染了他们的眼泪，但是彼岸花依然盛开无叶，说明诅咒并没有破除，因为他们发现，所谓的破除诅咒，是要其中一个人流尽所有鲜血，其实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要牺牲性命，那么他们便会生死永隔，所以他们知道，上天根本就没打算成全他们。我想，他们留下的这一株带着他们最后希望的花，应该是花叶并存！”听怜月说完，唐瑾轩欣喜地说道：“你所言不错，只要我们找到了花叶并存的那一株，就可以获得还魂香！”怜月笑着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寻找！”

　　两人马上低头开始细细寻找，而唐忞轩等人却只看见瑾轩与怜月仿佛身在一片若有若无的薄雾之中，好像在低头寻找什么，可是他们却什么也看不见。唐忞轩正打算上前询问，可是林北辰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他们便在一旁跟着，默默地看着唐瑾轩他们的一举一动。怜月和唐瑾轩沿着河岸一路寻找，走得腿都酸了，看得眼睛都快被花给映红了，却一直没看到那株与众不同的花。夜渐深了，可他们丝毫没觉得困倦，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寻找，终于，天将破晓的时候，唐瑾轩听到怜月一声惊呼：“瑾轩，你看那儿！”唐瑾轩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片绯红的花丛中，独有一枝，火红的花朵被碧绿的叶子环绕，犹如一对亲密的恋人，生死相依。唐瑾轩快步走过去，摘下此花，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朝霞中洒可下来，开都河的河水恢复正常，而岸边的彼岸花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唐瑾轩手中的那一枝，证明昨夜的一切，并非他们的梦境。唐瑾轩的手中的花突然布满了晶莹的露珠，只有怜月和唐瑾轩知道，那是曼珠沙华的眼泪，露珠很快蒸发了，火红的花朵迅速枯萎，叶子也瞬间凋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茎。

　　怜月欣喜不已，却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凉，回头一看，林北辰居然拨出腰刀架在她脖子上，众人皆是一惊，龙百灵说道：“北辰，你这是干什么？”林北辰大声说道：“都不要过来！”说完带着怜月往后退了一点，说道：“瑾轩兄弟，对不住了，我要你手中的还魂香，不得不出此下策。其实你对我的恩德，我一直想要回报，所以当我从家父留存的手稿中推知冥河将在近日出现在开都河时，我便写信给你，让你前来，本想或许机缘巧合，能让你得到这天下奇香，也算报答了你当日的相助，你果然不负众望，得到此香，因为要看到冥河，必须见过人的魂魄，而你和怜月姑娘曾见过紫依姑娘的魂魄，所以能看到平常人所不能见的冥河，本来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就在你们到达前，百灵得知她母亲的死讯，从此郁郁寡欢，一直伤心内疚，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要用此香救活百灵母亲，所以，瑾轩兄弟，我知道此香对你们而言意义重大，但也不得不得罪各位，你将还魂香给我，我不会伤害怜月姑娘的。否则，我就只能逼你们拿香换人了。”说到这，龙百灵突然泪流满面，不待她说话，唐忞轩身形一闪，林北辰只觉右臂一麻，刀不由自主地掉到地上，一旁的唐瑾轩同时出手，搂住怜月，闪出丈外，神色如常，心却快速跳动不已。不知道为什么，刚看到怜月深陷险地，居然有那么一刻慌乱无措。林北辰颓然跌坐到地上，唐忞轩笑着对唐瑾轩说道：“刚刚二哥眼睛里的那种关切，我可是从未见过呢。”唐瑾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怜月心中却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感觉。

　　龙百灵扶起林北辰，说道：“北辰，你怎么这么傻.....”说着又流下泪来：“不错，额娘去世，我是很内疚，也很伤心，也曾想她能活过来，再见她最后一面，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虽然没有我，但有哥哥和二姐，额娘不会走得凄凉，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额娘也算是寿终正寝，我们就让她入土为安，早登极乐，不要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好吗？”林北辰抬头说道：“你真的如此认为？”龙百灵点点头说：“是的，从此百灵在中原也再无牵绊，我们就一起在这里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好吗？”林北辰点了点头，走到唐瑾轩和怜月面前，说道：“瑾轩兄弟，真的对不起，你成全了我和百灵，我却差点拆散了你与紫依姑娘，还有，怜月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在此给二位陪个不是。”说完就要跪拜下去，唐瑾轩连忙搀起他，怜月说道：“我们不会怪你的，你对百灵姑娘的心意让我们很感动，而且我们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也找不到这还魂香。”唐瑾轩也在一旁出言开解，大家一起回到林家，准备下一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