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四）

　　在扬州的街头，一位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带着几个家丁四处闲逛，他便是扬州的盐商之一赵戊戟，在扬州，盐商们都是些鸿商富贾，富埒王侯，甚至对扬州的各行各业都有着极大的影响，盐商们喜雅居，于是大量建园子，便有了许多的花匠、瓦工和木工；盐商们好戏曲，自有那名角和好戏院；盐商们喜欢山珍海味，于是出现了淮扬菜系和名厨；盐商们善悠闲，于是有了茶馆和澡堂。盐商们爱青楼，而姑娘们又好打扮，于是扬州香粉便兴起来......赵戊戟此番正想去梨香院找他捧红的花旦林玉仙。正当他兴致勃勃到处看时，一只雪白的猫儿突然扑入他怀中，他猛然一惊，正要发作，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娇呼：“小雪，你又淘气。”赵戊戟抬头一看，顿时呆了，只见是一位貌可倾城的女子，身着红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一双美目似喜似嗔，正望着扑到赵戊戟手中的白猫，赵戊戟立马转怒为喜，把怀中的猫儿还给女子，那女子嫣然一笑，伸手接过，赵戊戟触到她的小手，只觉得滑若凝脂，女子又柔声说道：“多谢这位大哥，小雪，以后不许淘气了哦。”那声音听起来如莺语燕呢，娇婉春啼，赵戊戟顿时觉得骨头都有些酥软了。红衣女子转身离开，脚步轻盈，步步生莲，赵戊戟正呆呆看着，她却突然回头一笑，如桃花初绽，连旁边的路人见了，都有些挪不开脚步。赵戊戟正待说话，那女子已经翩然而去。过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的赵戊戟对同样看呆了的家丁说道：“去给我到各家细细的问，一定要把这女子给我找出来。”

　　唐瑾轩在客栈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和怜月一起再去拜访紫依，到了那家小院门前，他叩了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丫鬟见是他们，忙请了他们进去，到了正厅，唐瑾轩看到一位红衣女子背向而立，料想必是紫依，便上前叫了一声：“紫依，我来了。”那女子缓缓回头，唐瑾轩一看，竟是一位不曾见过的绝色女子，女子见到他们，浅浅一笑，他们正自惊讶，那女子开口喊道：“瑾轩哥哥，你来了。”瑾轩更为惊讶，问道：“姑娘，你是......”红衣女子笑意更浓，说道：“瑾轩哥哥，你忘了我曾对你们说过的话么？”唐瑾轩思索一下，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妙妙的形貌，妖灵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变换形体，妙妙是根据一张上古美人图变幻的样子，果然是貌若天仙。”紫依解释道，“瑾轩哥哥，我正要去找你们呢，紫依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和怜月姐姐能否答应？”唐瑾轩说道：“你尽管说，我们定当全力而为。”紫依说道：“我先谢过两位，实不相瞒，紫依，不，妙妙要嫁人了。”听到这话，唐瑾轩和怜月又是一惊，继而又有些困惑。看到他们的神情，紫依笑了笑，说道：“你们且听我慢慢解释，薛妈妈已告诉我鲛人泪就在扬州盐商赵戊戟家中，我已设法与他结识，并有意让他得知我的行踪所在，想必这两日他就会来我这求婚，到时我会让他将鲛人泪拿出来，只是自古婚姻需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猫妖薛妈妈尚未归来，这桩婚事我不能全都自己做主，所以，我想让你们做我的哥哥嫂子，帮我把这桩婚事应承下来。”

　　听了这话，唐瑾轩连忙说道：“紫依，此事万万不可，我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何必用此下策。”紫依冷笑道：“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也没时间再想其他的法子，我依附在妙妙内丹上的时间越长，我和她的危险越大，稍有不慎，她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而我也会灰飞烟灭！”唐瑾轩又道：“我们不可以将宝珠买回来吗？”紫依说道：“赵家富可敌国，多少财宝没见过？而且我已探知，这鲛人泪是他赵家祖传之物，据说赵家有位先人曾出行南海，结识一位极美貌的女子，两人相知相惜，情意渐浓，赵家先祖在回乡之际，对那女子表明心意，想带她回乡成亲，岂料那女子却说：‘公子深情，小女子无以回报，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我非凡人，乃南海鲛人，我亦想与公子结百年之好，奈何你我殊途，此次一别，恐怕是永生无缘再见。’说到此，该女子落下一滴滴眼泪，竟凝而成珠，她拿着一颗珠子说道：‘这便是宝珠鲛人泪，望公子收下，日后，见珠如见人，此生勿相忘。’说完，竟纵身跃入海中，没了踪迹。”瑾轩和怜月听完，默默无言。紫依接着说道：“瑾轩哥哥，你放心，虽然我没有法力，但我自有方法全身而退，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是......”瑾轩还想再劝，紫依说道：“瑾轩哥哥，怜月姐姐，算我求你们了，我发誓我绝不会受到丝毫伤害的，你们就答应我吧。”瑾轩尚自踟蹰，怜月说道：“瑾轩，紫依现在已非凡躯，说不定真的有法子全身而退，我们就帮她一回吧。”瑾轩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赵府果然抬来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和林罗绸缎上门求亲，紫依，不，应该说是唐妙妙却对这些不屑一顾，让他们抬了回去。赵戊戟听到家丁的回报，皱起了眉头，这赵戊戟平时虽然喜欢风流快活，却不甚喜欢娶妻纳妾，家中长房大夫人是父母定下的世交之女，因无所出，便纳了一位如夫人，生有一子，是个纨绔子弟，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日里赵戊戟只爱寻花问柳，却从不娶进家门，嫌麻烦，但自从那日在扬州城中见到了唐妙妙之后，便念念不忘，发誓要娶她为妻，将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据为己有。不料上门求亲竟被拒绝了，赵戊戟一时没了办法，若是用强，赵家财大势大，未必不能成事，但赵戊戟是个讲究情调的人，觉得这样反而不美，思前想后，他决定亲自登门造访，看看这唐妙妙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

　　到了打探到的小院，赵戊戟命家丁上前叩门，因为不想过分张扬，这次他只带了一名亲信，小丫鬟问明来意，便带他们进去了，赵戊戟四处看了下，小院不大，却布置的相当别致，正欣赏时，一人迎面走过来，仔细看去，是一位身穿华服，风流倜傥的公子，这位公子笑着作了个揖道：“赵爷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唐某在此见过赵爷。”赵戊戟问道：“你是......”这位公子笑道：“我是妙妙的兄长唐瑾轩。”听到这话，赵戊戟也笑着打了几声哈哈，说道：“唐姑娘的兄长，果然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一行人便笑便走到正厅，早有小丫鬟送上茶点。落座之后，赵戊戟说道：“瑾轩兄弟，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与令妹的婚事。”唐瑾轩说道：“能嫁给赵爷，是舍妹的福气，只不过唐某父母早逝，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平日里是极其疼爱，凡事也让她自己拿主意，这事，恐怕还是要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既是这样，可否请令妹出来一见，我当面问清楚？”赵戊戟试探着问道。唐瑾轩犹豫了一下，便对身旁的小丫鬟说：“去叫二小姐出来。”小丫鬟应了一声，便去了。过了一会，只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后堂走来一位红衣女子，正是妙妙，她走到唐瑾轩面前叫了一声哥哥，又走到赵戊戟面前见了下礼，便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赵戊戟放眼看去，妙妙仿佛略带娇羞，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比那日初见，显得更加娇媚动人。他再次看得有些呆了，直到听到唐瑾轩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听到唐瑾轩说道：“赵爷，舍妹在此，你便问吧，我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一下。”说完便先告退了。

　　赵戊戟看着妙妙，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唐姑娘，说实话，赵某对姑娘你是一见倾心，可是我听闻姑娘你拒收赵某的一切聘礼，不知是何缘故？”妙妙抬起头，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些东西，妙妙不喜欢。”赵戊戟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又问道：“那唐姑娘喜欢什么呢？”妙妙明眸顾盼，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喜欢的，恐怕赵爷府上没有。”赵戊戟笑了一下说：“不知唐姑娘想要什么珍宝，除了天上的日月星辰，其他的恐怕也难不倒赵某。”妙妙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要鲛人泪，赵爷也有吗？”赵戊戟听了一怔，然后说道：“唐姑娘也知道鲛人泪？”妙妙说道：“在我年幼的时候，听娘亲说起过，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那鲛人泪乃天下神珠，想必是美丽异常，我一直想，此生若能得此宝珠，虽死而无憾。”赵戊戟心念急转，开口说道：“不巧赵某府上刚好有一颗。”妙妙惊喜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赵戊戟肯定的点点头，本来听到妙妙要鲛人泪，赵戊戟也有些舍不得，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妙妙嫁入赵府，那她就是自己的人了，到时寻个机会将宝珠弄回来就是了，这样岂不是两全之策，想到这里，他立马又爽快的笑道：“唐姑娘既然喜欢，赵某愿将宝珠作为聘礼送与姑娘，只是我俩的婚事......”妙妙说道：“既然赵爷如此有诚意，妙妙答应便是。”赵戊戟眼见事成，已是喜不自禁，说道：“三日之内，我定将鲛人泪作为聘礼送到府上，只是此珠毕竟是赵府祖传之物，唐姑娘可否携珠出嫁？”妙妙说道：“这有何妨，我答应便是。”

　　赵戊戟正高兴地手足无措，唐瑾轩走了进来，一见面就对赵戊戟拱手作揖道：“赵爷，真是不好意思，小弟方才琐事缠身，少陪了。”赵戊戟呵呵笑道：“不妨不妨，瑾轩兄弟，方才我已与唐姑娘谈妥了婚事，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听他这么说，唐瑾轩也喜出望外的说道：“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一桩美事啊。”赵戊戟又说道：“瑾轩兄弟，我就先告辞了，回去还要好好准备准备，唐姑娘要的聘礼我会让可靠的人送过来，我还要额外送你一份大礼，我们一块将这桩婚事操办得风风光光的！”唐瑾轩连忙答应了，赵戊戟带着随从高高兴兴的打道回府了。等他们走了之后，唐瑾轩看了看面露喜色的妙妙，叹了口气。

　　赵府，大夫人房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是茶杯落地摔碎了的声响，只见赵府的大夫人一身素色青衣，正拿着一串翡翠佛珠，安之若素的拨弄着，旁边一位身穿绛色纱衣的年轻妇人气呼呼的说道：“姐姐倒沉得住气！”说罢，一屁股在桌边坐下，犹自愤愤不平，正是赵府的二夫人尚丽春，刚才就是她发脾气时拿了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丫鬟们悄无声息的将一切收拾好，又默默的退了出去。大夫人看了一眼尚春丽，缓缓说道：“老爷娶三房是件喜事，妹妹又何必打动肝火呢？”尚丽春冷笑一声说道：“老爷的脾性你我是知道的，他在外面怎样，我们都不管，这回竟这样大费周章的将这浪蹄子娶进家门来了！这也就算了，这浪蹄子竟要求老爷用鲛人泪做聘礼！”听到“鲛人泪”这三个字，大夫人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听尚丽春继续说道：“我在赵府这么些年，这鲛人泪是连见也没见过，老爷就这么轻巧的给了她，你让我如何不气！”

　　其实让尚丽春生气的不止是这一件事儿，她嫁入赵府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一直以来，都算是很得意，年轻那会儿，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赵戊戟曾对她十分疼爱，许诺今生不再娶妻，在她生下儿子之后，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无人可及，再加上近几年，向来温和恬淡的大夫人开始吃斋礼佛，府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来掌管，所以越发的骄纵跋扈，但因为这样，赵戊戟反而是有些不大喜欢她了。她突然得知赵戊戟要娶第三房偏室，顿时是醋意横生，在唐妙妙进府的第二天，她就趁赵戊戟不在，去找过她，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老爷如此青睐。见到唐妙妙之时，只见她峨眉淡扫，略施粉黛，着一身粉色纱衣，挽着天仙髻在院中赏花，真的是宛若嫦娥，百花失色。原本气势汹汹的尚春丽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原本觉得自己也还算是风韵犹存，徐娘不老，但在妙妙面前，却免不了自惭形秽，只觉得是又惭又妒又恨。唐妙妙见到她时，早有丫鬟在她旁边悄然告知她的身份，她莲步轻移，走到尚春丽面前,福了一福，轻声说道：“妙妙见过姐姐。”尚丽春左右寻不出她的不是，加上她是老爷的新宠，多少有些忌惮，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回去之后又左思右想，以后妙妙要是生下一儿半女，她在赵府岂不是地位不保？因此实在是气不过，这才跑到大夫人房中说烦道恼。

　　而这边，妙妙正在房中发呆，她回想了这几日的事情，那日洞房花烛，她与赵戊戟饮过合卺酒，赵戊戟欣喜异常，两人又多饮了几杯，赵竟不胜酒力，昏睡过去，其实赵戊戟是商人，诸多应酬，酒量还算可以的，在酒席中，他一想到佳人在房，就喜得骨头都痒了，刻意没有多饮，怎么会这么快醉得人事不知呢？其实在来赵府之前，唐瑾轩给了妙妙一瓶药，叫玉山倾，此药无色无味，对人并无害处，只是掺在酒中能让人很快醉倒，且不省人事，第二日醒来除了会有点头晕脚软之外便无大碍。第二天，当赵戊戟睁开眼睛之时，天已大亮，他起身看了一眼仍在安睡的妙妙，只见她云鬓疏松，肌如雪晕，唇若朱涂，面若桃花，却又蛾眉微颦，仿佛有着一丝淡淡的忧愁，让人见了，又爱又怜。

　　突然，院子里有人大声且急促的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赵戊戟有些不悦，但听声音好像是自己的亲信赵佶，他回头看了一眼妙妙，披了件衣裳出了房门，大声问道：“赵佶，你在这鬼喊鬼叫的干什么？！”赵佶立马跑到他面前，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说完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赵戊戟的脸色立马变了，说道：“有这等事？！”赵佶点了点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赵戊戟略一思索，说道：“你马上去安排，我即刻去淮北看看。”赵佶领命去了，赵戊戟回房，妙妙已经醒来了，一看到妙妙，赵戊戟凝重的神色顿时缓和，他走过去将妙妙拥入怀中，说道：“我的小美人，昨夜睡得可好。”妙妙柔媚一笑，点点头，问道：“老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赵戊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正打算跟你说，妙妙，我在淮北的生意遇到点麻烦，我要亲自去处理一趟，你放心，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我就回来了。”妙妙柔情脉脉的看着他说道：“老爷，您放心的去处理您的事情，妙妙在家等你回来。”赵戊戟笑着摸了一下她的粉颊，说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你放心，我们来日方长，哈哈。”

　　他们又说了会话，赵佶传话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赵戊戟在丫鬟们服侍下穿戴完毕，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梳洗完毕的妙妙，离府匆匆而去。待他走后，妙妙终于松了口气，心想，我必须赶快想个法子脱身，否则等赵戊戟回来，就麻烦了。但这赵戊戟对她实在太过看重，吩咐说不让她出府，且到哪都有一帮丫鬟随从跟着，怕她有什么闪失，其实她要离开也不难，变成其他人的模样即可，但现在瑾轩与怜月仍在扬州，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且带着赵府的家传之宝，势必是要连累他们，所以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妙妙都没找到好的法子离开，她也越来越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