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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2)

发布于:2012-06-09 06:1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断指

  离高考已不到两个月,薛岳和程雪一直没再见过面,说得更准确点,应该是没有再到小河对岸玩过,更没有一起放学回去过。两人不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可他们都怀着一个同样的期待在迎接未来的日子,因为他们相信未来,相信夕阳会赠予人美好的愿望。薛岳很执着,他将爱情化为动力,在最困难的时刻将那晚被打的记忆从脑中拾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执着和坚忍,会挣回属于他自己的自尊。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不然就不去见程雪。当爱在理智下化为动力,无论任何困难都将被化解。

  河水渐渐高涨,河岸已没有了鲜花的烂漫。那曾经羞红太阳的地方长满了荒草,春风吹拂,脸颊很温暖,干燥使程雪的腮边出现白色的皮癣,皮肤有些涩。程雪顶着风,走过条条石路和青石板小桥,眼中全然没有了风景和欣赏风景的雅兴。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参加学校组织的联考,突然接到来自班主任的通知,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她奔跑,咬着牙拼命地往家跑,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用手捂着肚子,急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她到了家门口,门敞开着,她气喘吁吁地喊着父亲,却没人应,喊着弟弟程涛,依然没人理会。她顿时慌了神,急得真的快疯了,她把家里转了个遍,田地里也转了一遍,始终未见一个人影。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在顷刻间乱了,就连眼前的水泥路都看得模糊了。强烈的阳光刺痛着她的双眼,促使她安下心来镇定思考,她想到了薛叔叔,他是村长,应该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他们两家离得那么近,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应该知道。她急得没时间整理思绪,吃力地向村委会奔跑,衣服被汗水浸湿了,紧贴着身体,她已经急得没了感觉。

  很快就到了午后,天气开始闷热起来,程雪浑身是汗,累得不得不捂着肚子扶着路边的树休息一会,她远远地望见有一辆电动车向她驶来,那人正是薛昌礼。他看见程雪累得气喘吁吁,加快了速度靠近她并示意她坐上来,然后告诉了程雪她的父亲出了车祸,正在县医院抢救,她弟弟也在医院里,守护在程广义的身旁。

  “我爸他没事吧?”程雪疑问声中带着哭腔,心在车上一刻也未平静过。

  “孩子坐稳了,别太担心,我们得快一点了,天要下雨了!”薛昌礼手心都是汗,他时不时地抬头望着天空黑压压的云,朝着路边吐了口痰,心里也紧张起来,不敢把事情说出来。

  天空中的云就像被烫得卷曲的黑黑密发,沉闷的空气扰乱了蜜蜂的方向,它们在草丛中嗡嗡直叫找不到避难的港湾;被雷声惊吓到的蜻蜓慌了神,找不到合适的枝叶停留,在低矮的空中乱撞;一排排青杨笔直的屹立在水泥路旁,风吹动叶子的声音让程雪心神不宁。人在焦急忧虑时,一切外界躁动都会扰乱心神,因为车轴的速度跟不上内心的急迫。程雪目视前方,着急地用手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他们急迫地来到医院,正好此时外面也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

  程广义躺在床上,虽然已经苏醒过来,但全身都包裹着白纱布,上面满是血迹。他睁着眼,丝毫没有任何神韵,有的只是人本能的眨眼反应罢了。

  “他已经成了植物人,虽然是醒了,但没有摆脱危险期,我们还得再观察些时日。”在一旁的医生额头全是汗珠,他把口罩拉到下巴位置认真地说。

  听到医生的这番话,程雪犹如被晴天霹雳直击脑门,顿时心里没了分寸,泪腺已经干涸,无神的双眼中流露着绝望,脸上随即也平添了几分憔悴。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脑子里在一瞬间装满了绝望的回音,并且不断地在她的耳边回旋。她忘了一切,望望父亲,再望望正在嚎啕大哭的弟弟,她想顷刻间毁灭自己,让时光倒流,让自己与父亲对调过来。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加需要勇气,程雪用手拭了拭鼻子,阴沉着煞白的脸,鼻腔里堵塞抽泣的声音很响,干干的嘴唇上全是白白的盐渍,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将所有的不幸都咽了下去。

  “弟弟别哭,父亲会好过来的!”程雪忍住哭泣拉着弟弟和薛昌礼一起走出了病房。

  程广义和薛昌礼一样的苦命,都很早就丧失了老伴。呕心沥血将孩子养育成人。他家和程广义家离的很近,自己的儿子与程广义的女儿玩的很要好。说到底,最终还是人性战胜了金钱,因为程广义从住院到现在所花的钱都是薛昌礼掏的,他却没有将钱的事跟两个孩子提。程广义靠一辆二手农用车在外跑活,抚养两个孩子读书,而今又落得如此境地。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怎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和孩子提钱!薛昌礼竟第一次用同情心战胜了吝啬。

  外面还在下着雨,薛昌礼和两个孩子坐在医院大厅里。外面的雨很大,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雨水重重地砸向地上,水花溅得很远,像针一样飞向四周。就在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后,薛昌礼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那是程雪的班主任打来的,对于没有考完联考的程雪很是关心,特别询问家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并且还叫程雪在家好好复习,程雪听到老师关切的问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连串地回了“……嗯……”然后就将手机还给了一旁的薛昌礼。

  程雪像没了魂一样,坐在长凳上,整个人都瘫软了,目光对着医院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的雨正下的急,像一条条水龙直落地下,狠狠地击打着地面,眼前的雨瀑阻挡了人的视野;雷声不是很大,响声却拖得很长,像狮子狂吼,充满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不远处的香樟树在暴雨中竭力地挣扎,忍受着狂风席卷的疼痛。无助地在大风摧残中摇曳。大厅中央红色的屏幕显示着时间,在大厅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紧张与惶恐。程雪感觉浑身冰冷,心在颤颤发抖,她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似乎觉得天即将塌下来。

  程涛躺在长凳上,累得睡了过去,眼角的泣痕清晰可见。突然,医生从监护室慌忙地跑出来,正在熟睡的程涛一下子被惊醒,他和姐姐一同冲进了监护室,绝望与悲凉的啕哭声顺着窗外的线缆,将哀痛传达到了天上。上天为他们垂泪,雷声电闪在极力挽求,可一切都已经迟了。脑淤血太严重已经失去抢救的必要。薛昌礼也在一旁垂泪并不断地安慰他们姐弟,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更何况程雪人生的重大考试将至,这无疑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而不幸又在此时落在两个脆弱的孩子身上。

  恶魔总在幸福者身后暗暗发笑,它习惯戏弄人,在预知你人生的基础上与时间进行一场邪恶的赌博,不论输赢你都将赔上你纯洁的心灵。程广义的丧事是由程雪的姑姑料理的,其中左邻右舍也都来帮了忙。程雪将父亲的后事料理之后,已经无心参加高考,她也没再回学校复习。经历了这档事之后,她变了,变得更加沉默,静的不再像冬天的雪,这静甚是可怕,像深秋夜晚下只有月光的白桦林,静的冰冷。

  日暮时分,程雪一个人来到小河边,看着逝去的流水,不禁想起学过的一首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夕阳依旧那么红火,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风景,她想多记住一些美好,准备告别这个让她有过甜蜜回忆的地方。她变了,变得不再觉得高考对她会起多大的作用,变得不再将爱情看作解开一切困难的钥匙。她没有将离家打工的决定告诉任何人,就连薛昌礼也没有告诉,她想悄然离开,一个人忍受着委屈和苦痛向那岸上的植物作别。

  她害怕,她害怕薛昌礼把一切都告诉薛岳,但她还是渴望能和他扎稻草人。她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暗暗地对自己说:“别乱想了,没有可能的。”

  云霞依旧那么红,久久不忍消失在程雪的眼睛里。她远眺前方,眼神中流露着不舍与伤感。她本想跨到河对岸去,可是河水没过了她的膝盖,破灭了她追寻回忆的打算。她静静地站在河中央,没有勇气,更加没有一双有力的手拉着她。她想哭,可终究还是将心酸藏在心里。她想将最坚强的一面留给从曾经美好的一切。她看着浮萍下的小鱼逆流直上,没到一会就被强大的水流所击退,又顺着流波回到浮萍下嬉戏。她接着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村庄,似乎感觉连夕阳也不愿迷恋她,于是她调转身体缓缓地向回走,脚丫踩在河中的石头上,弄得她浑身发颤,双脚又疼又痒,难受之极,滋味难言。她抽泣了几下,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暮夜里,留下了一串脚印和不舍。

  天渐渐炎热起来,薛岳静坐在教室里面对着满桌子的资料,低着头沉思。教室里很安静,翻书的声音和写字的声音充斥得每个人内心焦躁,他无暇顾虑蚊虫和闷热,汗衫紧贴身体,透出结实强壮的肌肉,屁股整天压在板凳上,麻木的没有了任何感觉。拥挤的教室里充满着一股牛奶变质的酸味,那是来自每个人身上的汗水混成的特殊气体,而他们却怎么也嗅不出那味,反而呆呆地痴迷其中,只能感觉到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时的阵阵痒感,有时实在忍不住挠一下,唯有这样能证明:他们还有知觉,是个活物。

  当他坐进高考的接送车,隆隆的鞭炮声里充满了期待和祝福,薛岳卯足了劲地向外瞧,希望逢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可那天人山人海,他小小的心愿落空了,他是带着一点遗憾踏进考场的。

  “高考就要开始了吧?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明天。”程雪在心中默默地为薛岳祈祷,揣着借来的四千块钱带着弟弟坐上了驶向无锡的长途汽车,她盯着窗外,希望能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刻在脑海里。她将要到无锡,踏入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另一个江南城市。她的姑姑就在无锡的硕放镇,姑姑为他找了一份电子厂的工作,是包吃包住的那种,就是活累了一点。

  对于刚丧失亲人的程雪,初来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一切都显得好奇,一切都有别于乡村的那分宁静。在她刚到硕放的那一刻,她开始觉得真正的江南,就连小镇也是有别样繁华。

  她在姑姑那歇息了一晚,最终决定将弟弟托付给姑姑,临走时,他将身上所带的四千块钱全部交给了姑姑,当作照顾弟弟费用。姑姑拗不过她,只好将钱收下。程雪走时,姑姑叮嘱道:“那是个世界500强公司,你得好好表现,有空的时候过来吃顿饭,顺便也来看看你弟弟。”

  “弟弟你要听姑姑的话,可别贪玩!姐姐还指望看着你考上大学呢!”

  “姐姐,我会的!我会听话,好好读书!”程涛扯着姐姐的衣服,舍不得姐姐离开。

  “工作的时候要细心认真,再苦也要扛住,习惯了就会好的!”姑姑帮她拖着行李箱,迎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

  “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打工不比学习,这个我懂,苦我能吃得下来。”程雪的话说得实在,她虽然心里没有充足的信心,可是表现的却是信心满满,不想让姑姑为她担心。

  “我叮嘱的那些话你都记住喽!有空的时候到这儿来吃饭,可别苦了自己!”姑姑为她操透了心,她对苦命的姐弟俩无微不至。

  程雪习惯性地回答了一句:“嗯”,然后拖着行李箱向姑姑挥手告别。她在姑姑的目送下上了公交车。

  程雪愣愣的坐在车上,她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心绪,从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盖喝了一口,然后再拧上,动作反反复复重复了很多遍。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工作的岗位,也是她走向社会的第一站,心中不免产生好奇和恐慌,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她觉得自己想上厕所,心异常地紧张。

  她思想糟透了,在车上开始有点担心自己的能力来,害怕自己不胜任工作,望着车窗外美丽的风景树,她想:自己好歹也是个高中生,难道会做不好?她觉得,最起码的东西自己还是能弄懂的。不知不觉,终点站到了,她拖着箱子跟着人下了车。

  她拖着重重的箱子抬头望了望门口的几个绿字“捷普·绿点”,叹了口气,用眼扫了一下四周,鼓足勇气迈起步子向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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