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负担

　　这一阵，县农业局副局长赵至黄的心理负担可不小。

　　赵至黄的心理负担之一源自农业局的一次局长办公会议。那次会上，赵至黄为坝圩镇农技站农技员吴生农说了几句话：“老吴都过50岁了，还整天扑在田头，一心为农服务，要说文凭，人家10来年前就通过刻苦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工作20多年，技术吧，顶呱呱的，成绩吧，也是有目共睹的，可至今还是个临时工，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那次局长办公会，就是研究临时工农技员老吴转正一事的。局长沈宝年还未作倾向性发言呢，赵至黄倒先啦啦地来了这么一通，如何让沈宝年心里痛快?

　　沈宝年乜斜一眼赵至黄，慢条斯理也像是开玩笑地说：“啥意思?赵局长，好像你吃了人家拿了人家似的?”

　　尽管那次局长办公会最终通过了农技员老吴的转正申请并转报了县人事局，可沈宝年局长看他的那一眼，赵至黄想起来脊梁就发凉，那眼神似是带着电光带着针刺，看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安。

　　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错就错在赵至黄确实收过老吴的钱，钱虽不多，只有区区5000元，而且是赵至黄任副局长以来第一次收人家东西，可他对照有关政策、文件、法律条文，这应该就是受贿了。

　　赵至黄从小道消息获知：县纪委派人正在农业局作秘密调查。本来，农业局是个清水衙门，这几年，新闻曝光的大大小小贪污受贿官员，极少有农业系统的，就可以反证这一点，再说，县农业局虽名为局，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科级单位，可以受贿的条件并不多。

　　现在，县纪委把农业局作为调查的对象，很有来头啊，是沈宝年局长掌握了啥证据向县纪委举报了我，还是……赵至黄想不透，心理负担就越发重起来：我是不是把钱给老吴退回去呢?想想老吴一个临时工，拿出5000元也真不容易。

　　可赵至黄又一想：不行，如果县纪委是来调查我的，那肯定有人在秘密监视着我了，我去老吴家退钱，不正好被人家人赃俱获吗?要不，就去县纪委投案自首?可如果县纪委没掌握我收钱的可靠证据，那我的亏不就吃大了。

　　赵至黄的心理负担之二源自他老婆。赵至黄的老婆洪彩是他的高中同学，长得算是小有姿色，但也仅是小有姿色，并不十分出众。洪彩高中毕业学起了美容，赵至黄却考上了农业高等专科学校，是个正规院校的大专毕业生，洪彩嫁给他，用世俗的话说是“高攀”了。

　　10多年了，赵至黄从农业局的一个普通职工干到副局长，也是大有“进步”了。但在开起美容店做了老板每天大把挣票子的洪彩看来，这已经不在眼里了，她希望赵至黄能再“进步”一些，这样，跟她才能相得益彰。

　　事实上，“进步”的机会已经来了。沈宝年局长59岁了，再有几个月就将退休，县委组织部前不久在农业局对两个拟提拔的副局长作了考察，其中就有赵至黄。

　　赵至黄，不到40岁，大专毕业，且有高级职称，又是第一副局长;而另一副局长张符，比赵至黄大几岁，文凭也不地道，是党校大专函授毕业，职称也比赵至黄低一级，当然，人家也不是没有“优点”，就是活动能力强，人际关系好。赵至黄也不是没有“缺点”，就是书呆子气多一些，不爱交朋友。

　　洪彩从赵至黄这儿了解到农业局即将人事变动的情况后，对他说：“我也不在乎你升那半级官多拿那点钱，人活着就是要那个脸面，做生意要做最好、多挣钱，当官要做头儿，老在人家手下当副职，还有什么出息?你甭整天不吭不哧的，该找人找人，该活动活动，需要用钱，跟我说一声，你不用出面，我去打点就行了。”

　　如果不是因为老吴的事节外生枝，也许，根本不用洪彩说的该找人找人、该活动活动，还有什么需要用钱。包括赵至黄本人在内的农业局大多数同事都认定：县农业局的头一把交椅非赵至黄莫属。现在，那头一把交椅能不能做上姑且不论，这第二把交椅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按理，赵至黄家也不在乎那区区5000元钱，这还要从他老婆洪彩那儿说起来。洪彩有钱是有钱，但她对赵至黄的工资管得仍特别紧。洪彩跟大多数女人信奉的一样：男人钱多会变坏。赵至黄的每月工资，她除了给赵至黄一二百元零花钱及孝敬赵至黄住在乡下的父母三二百元，其余，她全部存起来，连存单赵至黄都从没见过。

　　这种紧巴巴的生活，赵至黄过惯了，倒也不觉什么。坏就坏在去年他去局下属一个农场检查工作，晚上喝多了，在头脑昏昏沉沉不清不楚之下，就和农场一个漂亮的女孩睡进了一个被窝。女孩说她还不到20岁，被赵局长占去了第一次;那女孩还颇羞涩地说：“赵局长算是捡了大便宜了。”赵至黄被说得挺感动的，觉得从此要对女孩负责了，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也不乏有种荣耀感，正如女孩所说，捡了大便宜了嘛。女孩青春年少且貌美，要不，怎么可以说赵至黄是捡了大便宜呢?

　　自那以后，赵至黄十天半月就去农场检查一回工作，当然，检查工作是由头，和女孩见面睡觉是真。后来，女孩的肚子鼓起来，也便很自然了。当有一天，女孩把赵至黄的手拽在她鼓鼓的肚子上时，赵至黄才有点慌了。

　　“赵局长，你看咋办呀?”

　　“这还有咋办的?做了呀。”赵至黄说得虽然干脆，但心里仍惴惴的。

　　“我不，我要生下来，我喜欢孩子。”女孩在赵至黄的怀里撒娇地说。

　　“宝贝，听话，你还小嘛，喜欢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那做了也要一大笔钱呢。”

　　赵至黄也没有钱，正好，这时，老吴因转正的事找到他，且怀揣一叠用旧报纸包着的钱，赵至黄在假装推辞一阵后就收下了。

　　把5000元钱给女孩时，赵至黄说：“你自己去找一个偏僻一点的乡镇卫生院做吧，我就不出面了。”

　　女孩笑嘻嘻地接过钱，却没有去卫生院。几天后，她打电话给赵至黄说，她实在喜欢孩子，舍不得去做。女孩对赵至黄说：“赵局长，我要跟你结婚，你和老婆离婚吧。”

　　这话把赵至黄吓得不轻，但他还是断然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去做了吧，从此，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赵局长，就是去做，5000元就想把我打发了?”女孩也不留情面地说。

　　“那你还想要多少?”赵至黄心里已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你毁了我的青春，10万元不多吧?我就是去做处女膜修复手术，至少也得三两万的吧。”

　　赵至黄苦苦地说：“你说得轻巧，10万元对我简直是天文数字，我上哪儿弄去?”他心里说：哼，什么我占了第一次、捡了大便宜?说不定也是手术修复的。这么一想，赵至黄不禁有点愤愤不平，也觉得有点物不所值。

　　“赵局长，你还用哭穷?你老婆那儿大把票子挣着就不用说了，一年到头，光是逢个年过个节，你们这些做领导的，哪家没有下属你来我往上门送钱送礼?”

　　“其实并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我也不想那么复杂，但要我挺着大肚子去局里找你去美容店找你老婆也行。”

　　“哦，不用不用，我想办法吧。”赵至黄连忙说。

　　话是这么说，可叫赵至黄去哪儿想办法呢?现在可没有老吴上门送钱这样的好事了，就是有，他也不敢收了，县纪委还在农业局秘密调查着呢。

　　这两件事缠在身上，可把赵至黄愁坏了，喝茶吃饭也不香了，整天六神无主的，夜里老是失眠，辗转反侧，弄得睡在他身边的老婆也神经兮兮的，问他：“你咋回事呀?是不是提拔的事要黄?”

　　“不是不是。”

　　赵至黄怎么敢和老婆说?可纸包不住火，只要那女孩一闹，迟早要露馅，县纪委一旦掌握确凿证据，也会对他采取行动的，那时，就不是他提出和老婆离婚，而是老婆要和他离婚了。

　　离婚?赵至黄从没想过会有这事，现在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在脑袋里思虑着，老婆倒没啥，离就离了，儿子却是他住在乡下的父母的命根子呀，他们赵家世代单传，他们家祖上早就请人算过命，一代一代，都只有一个儿子的命，要是离婚，老婆肯定不会把儿子给他，再说，就是从法律的角度说，错在他，无论是财产分割，还是儿女抚养，法院都是照顾无过错一方。

　　洪彩的美容店在邻县还有一家分店，要是离婚了，她一定会带着儿子去邻县，或许还会把儿子的姓改为跟她姓，那样，生来孝顺的赵至黄还如何去面对年迈的父母呀?

　　回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班无心做工作，只几天，稍显发福的赵至黄就瘦去了一圈，像蜕了个壳似的……我倒是咋办呢?我倒是咋办呢?那女孩又一天几次打电话催款，仿佛唐僧念紧箍咒似的，念得他头脑发胀，心乱也如麻。

　　这天，县委组织部又来人，召开农业局全体干部会议，宣布了一个决定，决定说沈宝年因故请假一段时间，暂由赵至黄主持农业局全面工作。会后，农业局同事认为这是提拔的先兆，都纷纷向赵至黄道贺。

　　赵至黄却高兴不起来，仍蔫蔫的，像得了场大病，他真想装病去医院躲躲。于是，赵至黄把工作托付给他的竞争对手张符，真去医院查起了病。

　　洪彩得知消息追过来说：“你咋回事呀?在提拔的关键时候撂挑子，这不是明显把机会让给张符去表现吗?”

　　“我不舒服嘛。”

　　“不舒服那就查查，拿点药赶紧回去主持工作呀。”

　　可查来查去，赵至黄却没有病，大夫无奈地摊摊手，说：“赵局长，你不用吃药，更不用住院。”

　　洪彩愣愣地看着赵至黄，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看你是得了神经病。”

　　赵至黄心里说：要是得了神经病倒好了，痴痴傻傻、呆呆愣愣，啥都不用想、啥都不用烦，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多好呀!

　　医院没住上，局里又没心思去，家里也不想回，赵至黄漫无目的地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并不特别注意人家是谁。

　　走到县纪委的大门外，鬼使神差，赵至黄竟未作任何犹豫就走了进来。

　　赵至黄随便走进一个办公室，人家竟认识他，站起来问候道：“赵局长，你好!”还热情地给他倒水，“赵局长，你请坐，请喝水。”又说，“赵局长，你也是来举报沈宝年的问题的吧。”

　　“沈局长，他有问题?”赵至黄激灵一下清醒了，这才认出跟他说话的是县纪委书记。

　　“是的，沈宝年的受贿问题很严重，我们已经查出并掌握证据的就有30多万，现在，他正被我们‘双规’在县纪委交待问题。”

　　“我……我真的不知道沈局长有这么严重的问题。”赵至黄有点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反映我自己……问题的。”

　　“这么说，，你是来坦白交待的。”县纪委书记的脸一下子严肃了，他坐了下来。

　　“是的。”赵至黄就把他接受老吴5000元及他和下属农场一个女孩睡觉的事讲了出来。和盘托出了，他的心里一下子竟轻松了许多：事情捅出来了，你们就闹去吧。

　　县纪委书记沉着脸说：“沈宝年的问题那么严重，你不会就这点问题吧?”

　　“我真的就这点问题，我都说了。”

　　县纪委书记转脸对另一人说：“看来，县农业局的问题很多呀，有可能是一大窝案。本来，我以为赵至黄主动来坦白自己的问题，会全部交待的，没想到，他避重就轻，跟沈宝年刚接触时一样，也不老实。”他转过脸对赵至黄说，“赵至黄，那我现在就对你宣布一个决定：从现在起，你也被‘双规’了。”县纪委书记对另一人说，“把赵至黄带走，让他一个人再好好想想。”

　　本来，赵至黄的心理负担就快没有了，也是，两件丑事都说出来了，还有啥难事能让他不安的呢?可县纪委书记让他交待其它问题，沈宝年局长的问题多，并不能代表他赵至黄的问题也多呀?

　　赵至黄的心理负担又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