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的日子

        阿毛是王晓晨在大学校刊上发表作品时候的笔名，那时候，阿毛的名字红遍了校园，就因为他的文章写得好，连老师都称他是“未来的作家”。所以在大学时期，王晓晨就立下一个宏愿，就是要当一名划时代的作家。他到一所学校任教以后，除了上课就是写作，几乎没有到外面玩过，为此还得罪了女朋友，差一点和他拜拜。
        但是，阿毛的痴心不改，白天工作的时候，在痴痴地构思他的作品，晚上就在电脑前写作，有时候甚至熬通宵。女朋友是一个爱热闹的女孩子，见阿毛这样不解风情，一怒之下，给阿毛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从此和他井水不犯河水。阿毛反倒觉得轻松多了，心想，我以后再也不用看女朋友的脸色做事了，我可以独立没有任何干扰地工作了！为此还在网上专门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和女朋友决裂》。顿时在网上引起热议，有很多网友称赞他有男子汉风范，也有女网友骂他“蠢猪”。阿毛心想，我以后总算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后来，阿毛为了能够更加专心写作，专程来到北京宋庄，成为“北漂一族”的一员。阿毛就这样拼着命写了一篇又一篇作品，在他自己眼里，他的写作能力远远高于大学时代，那个时侯简直就是处在蒙昧状态。再拿出来大学时代的作品看一看，甚至有害羞的感觉。而现在呢，无论从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以及对题材的挖掘与提炼，直到最后构思成文，加工润色，他都干得得心应手。看到自己的稿件越来越多，竟然在博客里拥有上千篇的作品，心里不仅泛出甜蜜蜜的感觉，因为他距离一个真正的作家越来越近了。他深知厚积薄发的道理，所以他不轻易把自己的作品发出去，因为他常想，十年铸剑，这把剑才能所向无敌；厚积薄发，才能一发而不可收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终于有一天，他兴致勃勃地对他在北漂族里刚交的女朋友和周围的北漂族们宣布，他要向自己最崇拜的杂志社《十月枫》投稿了，而且他组织的第一波投稿攻势要用二十篇自己认为最得意的作品。他投出第一篇稿件的第三天，就又投出第二篇。以后每隔三天，他就要投出一篇作品，一直持续了两个月。但是，在这两个月时间内，竟然没有受到一封来自《十月枫》杂志编辑的邮件，哪怕是退稿邮件也没有。他觉得这一段时间内，他的精力越来越不济，有时候有头晕眼花的感觉，甚至正走着路，会出现一个幻觉：邮递员拿着编辑发来的稿件采用通知单向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阿毛，您的稿费——’
　　但是，这个幻觉始终没有变成现实，让阿毛更是有些颓丧，他甚至怀疑他的邮件全都发错了信箱，以至于编辑根本就没有见到他的稿件，于是感到莫名其妙地懊恼。忽然有一天，他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来自《十月枫》的信件，他心里怦怦直跳，用颤抖的双手点开这个邮件。只有寥寥几行字：阿毛同志；您的二十篇作品全部拜读，语言功力尚可，只是您的作品风格不合本刊的要求。请注意我们的要求是故事性强，最好有些悬疑穿越。万望赐稿！
　　阿毛如梦方醒，原来是自己的创作风格出现了偏差，并不是自己的能力出现的问题。好吧，我以后就照着编辑的要求去做吧。那么什么是悬疑？什么是穿越呢？他赶紧点开《十月枫》杂志的网站。从里面找到悬疑类的作品，细细地读了起来。一篇接一篇地读，里面的悬疑情节令人眼花缭乱。三天之后，他有些神魂颠倒，甚至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很平常的事情，他竟把它悬疑化了，思考问题也有些不合常理，以至于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终于他的北漂族女朋友也和他拜拜了。他没有觉得孤独，反而感到眼前充满了光明。于是，一篇篇稿件又通过电子邮件发到了《十月枫》。不久，编辑回信：阿毛先生，拜读大作，非常高兴，您的作品的悬疑色彩非常浓厚，这一点已经符合我们的要求，但你的作品缺乏传奇色彩，对读者的灵魂深处缺乏足够的震撼力。继续努力！
　　阿毛精神亢奋，连续一个月没有出门，一天到晚都在自己的斗室，疯狂地创作，平均每两天就要发出来三篇故事作品。一个月后，又收到编辑的来信：阿毛老师，谢谢您的赐稿。为有您这样的朋友感到欣慰！您的作品在传奇色彩方面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只是您的作品在穿越方面和读者的需求还有一定的距离。希望您再努一把力！
　　因为用电脑写作，阿毛的写作速度越来越快了，几乎一天就要写出来一篇，而且随时就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发出来。而且现在他开始利用电子信箱向二十多家杂志社发稿，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为了提高作品穿越的特点，他废寝忘食地查阅资料，终于明白什么叫穿越，而且他向北漂的朋友宣称，他已经掌握了穿越的创作技巧。于是，阿毛的生活里开始出现幻觉，明明自己在为自己做饭，他却以为自己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司马迁，受过宫刑之后在一间茅草房里写《史记》；有时候，朦胧当中，会发现自己骑着战马驰骋在疆场，在大漠戈壁和匈奴军队鏖战；去菜市场买菜，和小贩为两角钱口角，他就扎好了架势，和人家比一下武功的高低；正在写作，突然一只臭虫爬到他的桌子上，他“蹭”地一声跳到椅子上，亮出了他正写的神秘武功绝招“白鹤展翅”。结果臭虫被打得稀巴烂，电脑键盘也给砸得七零八落。
　　北漂族的朋友们一见这种情景，知道阿毛患了精神病，赶紧把阿毛送到了北京郊区的一家精神病医院，并且通知了阿毛的家人。在河南老家的老母亲听说儿子病了，情急之下也病倒了，家里只好让刚刚结婚不久的姐姐来照料他，而且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位农村姑娘名字叫小美，有点土气，但很结实强健能干。他姐姐向阿毛的朋友们介绍说，这位姑娘就是阿毛在农村时定下来的娃娃亲，以前阿毛相不中这位小美姑娘，现在阿毛成了这个样子，人家还不嫌弃他，等他病好了，还愿意嫁给他。谁知，小美姑娘一进病房，阿毛就一骨碌从病床上爬起来，来到小美面前，单腿跪下说：“昭君姑娘，您的美貌比天仙强上十倍，小王愿意娶你为妻！美丽的妻子，让我抱着你，一起走进我的茫茫的大漠吧！”说着，阿毛抱起小美姑娘就往外跑。大家都知道阿毛是在说胡话，就赶紧追了出来。
　　晚上，阿毛要求朋友们把他的电脑弄到病房。为了更好的为阿毛治病，大家就把电脑搬到了阿毛的病房。阿毛一见到自己的电脑，顿时精神亢奋，坐在屏幕前开始敲击键盘，一会儿仰天长啸，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吼声如雷，一会儿缠缠绵绵地叫着“小娘子”。但无论他怎样折腾，他的手指却在不停地敲击着键盘。等到凌晨四点，朋友无意瞟了一眼已经呼呼入睡的阿毛，只见屏幕上出现一行提醒：您的邮件已发送成功！朋友连忙打开他的信箱的发件箱，只见里面刚刚发出一封邮件，题目是《我和昭君》，收件人是《十月枫》杂志。朋友又随便的浏览一遍他的“作品”，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我是匈奴国的国王，在征战中死去了妻子，心情郁闷无比，于是就率领本国的军队征战大汉王朝。汉帝为了减轻自己的损失，答应把公主嫁给我。宫中一直受委的王昭君为了摆脱皇宫中的幽怨生活，毅然答应嫁给我。婚后我和昭君相亲相爱，生了十二个儿子，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反正内容乱七八糟，看不出来什么头绪，就把电脑给关掉了。
　　第二天，阿毛如法炮制，在电脑上疯狂地写作，黎明前又完成了一篇小说，题目是《东征美利坚》，写的是蒙古可汗成吉思汗，荡平了欧亚大陆后，又挥戈渡海进攻美利坚。里面的内容更是荒诞不经。朋友摇摇头关掉电脑。谁知三天之后，等阿毛发完邮件后，朋友打开阿毛的邮箱，惊奇地发现，有十来封来自《十月枫》和全国十几家知名杂志编辑部的来信，众口一声，要刊登阿毛的作品《我和昭君》以及十天来阿毛发出来的荒诞不经的“作品”。然而阿毛根本就不看自己的邮箱，只是每天不停地说胡话，不停地敲击键盘，不停地条件反射地向外发邮件，朋友只好代替他和编辑联系，表示同意《十月枫》刊登阿毛的所有作品。《十月枫》杂志编辑部立刻回复，表示感谢，并对阿毛的“作品”大加夸赞，什么“划时代”，“中国新小说先锋”等头衔足足有一箩筐。朋友替阿毛答复了编辑部的请求。
　　于是，一个月后，阿毛的病房堆起了高高的一摞杂志社的样刊，汇款单像雪片一样飞进了阿毛的病房，但是阿毛对这些一点也没有感觉，只是不停地条件反射地每天写作和发邮件，而且发完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即使是有时候和某人说话，也是他在虚幻中的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在医生的眼里，阿毛的病越来越重。大家也没有因为阿毛的作品接二连三地发表而高兴，而是对他的身体越来越担心了。阿毛发表的作品越来越多，荣誉越来越高，但是，阿毛却一无所知。五个月后，有一家电视台要为阿毛做一个专题：《北漂作家王阿毛》。可是，阿毛这个样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出去的，最后，只能让阿毛的朋友代替，就告诉观众说，我们最崇拜的作家阿毛近日有病，不能参加这个节目，请朋友代为参加，希望观众谅解。
　　第二天就有报纸刊出新闻评论，题目是《作家阿毛深居简出，正在做一个即将轰动世界的作品》，内容称，阿毛连这样一个能够抛头露脸的机会都放弃了，说明他正在埋头创作，这肯定是火山喷发前的平静，我们等着看吧，阿毛时代即将来到！随即各地著名杂志社的邀请函雪片似的飞来，又是“演讲”，又是“座谈”，又是“指导”，只可惜阿毛的病一天重是一天。最近几天，他都是喘着气爬到桌子前写东西，等写完发完邮件，通常都是滚落在地上呼呼大睡。
　　医生告诉阿毛的姐姐和小美，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阿毛只能活上半个月。一听这话，他姐姐和小美姑娘都哭了，朋友的眼圈都红了。大家一致商量，完全听从医生的安排。医生沉默半晌说，我们现在只能考虑非常规办法了。大家连忙问，什么是“非常规”的办法。医生说，阿毛作家这种病，是因为自己进入严重的虚幻状态，除了他的大脑的某个部分还在高速运转，其它部分都已经处于休眠状态。这样继续下去，一旦他工作的这部分大脑因劳累出现衰竭，他要么变成一个植物人，要么就与生命告别。大家都异口同声支持医生采用一切手段为阿毛进行治疗。
　　医生命人趁阿毛熟睡的时候，用很结实的绳子把阿毛绑得结结实实，然后为阿毛注射镇静剂，并采用静脉滴注的方法二十四小时不间隙地为阿毛治疗。从此以后，阿毛躺在床上，除了鼻子呼吸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姐姐和小美姑娘一直守在旁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可是奇迹出现了，第十天头上，阿毛睁开眼睛朝周围看看，吃惊地说：“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又看看小美，颤抖地说：“你，你……”小美急忙上前，但十分羞涩地说：“我听姐姐说你有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就和姐姐一起来看你。”阿毛又看看朋友，看看周围的一切，问大家：“我真的病了吗？什么病？”
　　几个朋友急忙说：“没有什么病，只是得了一场重感冒，这不，好了，我们回去吧！”姐姐高兴得把阿毛在病中发表的作品抱了过来，放到阿毛的跟前说：“弟弟，这都是你发表的作品。你看看吧！”阿毛惊异地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信手抓起一本看了起来。突然，阿毛放下手中的杂志，用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朋友们急忙劝他说：“阿毛，没想到，你因祸得福，在病中竟写出这么多的优秀作品，获得了这么多的荣誉，我们都替你感到自豪！让我们好好祝贺一下吧！”
　　阿毛哭得更厉害了，鼻涕都哭出老长，一边哭一边说：“以后我咋出门呢？我这上面说的是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