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姑娘与红玫瑰

前年我大学毕业，回到原籍找了一份工作，但我“贼心不死”，念念不忘自己的少年时的梦想，就是要当一位作家。不久就辞去了工作，带着我在全国各大报纸杂志发表的作品样报样刊，只身来到北京宋庄成为“北漂一族”。这里聚集着全国各地前来淘金的文化人，他们怀抱着自己的理想，在这个拥挤而又压抑的地方奋力地游向自己理想的彼岸。我和千千万万的北漂族一样，开始的生活是富有激情的，但一段时间的碰壁后，我开始清醒了，原来世界是这么大，有能力的人是这么多！所以，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拼出来名堂！

半年过后，我的努力并没有多少起色。我不停地写，不停地向我原来发表过作品的报社和杂志社发送稿件，但大部分都是泥牛入海，渐渐地，我的生计也就成了问题。我开始精打细算，精确到每顿饭，每份菜，每度电。时间一长，我就显得严重的营养不良，面庞变得清瘦，甚至双肩有些突起，背部也有些佝偻的迹象。我一天到晚，除了几个小时在床上睡觉，其他时间都钻在自己的斗室里搞创作。除非要到离我二百米以外的馒头摊买馒头。

我坐下来写作，一旦进入状态，几乎一天就不想动，饭也懒得吃，通常泡两个馒头，嚼上几片咸菜，喝几口开水就万事大吉。长时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蹲着，没有充足的活动，也很少晒太阳，等我出来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总有点眩晕的感觉，幸亏我去买馒头通常都是在傍晚，夕阳仅剩下几缕余晖映衬着天际，我才从我的“洞穴”钻出来。其实我出来的次数也很少，一般两天一次，一次就要采购两天的食品。但这也是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在那里可以见到一位黑黝黝的卖馒头姑娘。我感到，我的落魄，现在只能和这位辛劳的黑姑娘站在社会的同一个阶层了。这大概也叫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吧！

第一次我到摊上买馒头的时候，我惊呆了，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只有家乡农村才会看到村姑形象，高大健壮，黝黑淳朴。我要十五个馒头，她笑着问我：“很多人吗？”我一般不和摊主讲话，包括讨价还价，加上自己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连一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时间一长，说话的功能似乎也退化了。听到姑娘很善意地问我，我情急之下讷讷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我……一个……”。姑娘捂着嘴笑个不停，趁这个机会，我狼狈地逃走了。

第三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又该去买馒头了，我决定不去黑姑娘那里买，因为旁边还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的馒头摊子。经过黑姑娘的时候，我故意低下头来，谁知黑姑娘竟先打招呼：“你怎么两天才来？”我本来是走向中年妇女的，现在我走到中途又鬼使神差地折回到黑姑娘摊前。那位中年妇女把嘴一撇，阴阳怪气地说道：“哼！还是人家年轻，有吸引力！唉——哪能像咱这个黄脸婆，连根豆芽都嫌弃啊！”我听到这句带刺的话，心里顿时想发火：“……你！”“我怎么啦！为什么你走到半道又折回了？不会是相中人家姑娘了吧？哈哈……”

黑姑娘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并迅速地给我装好袋子，小声对我说：“大哥，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怀着感激的心情离去，回到我的斗室，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回味着黑姑娘的话。我突然兴奋起来了，因为我今年二十八岁，上大学时女生都嫌我憨不懂感情，没有一个女孩子肯接近我，甚至她们在背地里给我取了一个绰号“木乃伊”，意思就是僵尸没感情。大学毕业后，由于我的特立独行，和女孩子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光棍汉。我开始幻想起来，黑姑娘假如嫁给我……

这两天我突然感冒，连吃几次药都无济于事，整天昏昏沉沉，无精打采，饭量本来就少得可怜，这一病就更少了，所以两天的馒头我吃了三天。我的脚像踩着海绵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跌跌撞撞来到黑姑娘的馒头摊前。黑姑娘一见到我，就大惊失色地说：“大哥，您是不是病了？”我艰难地摇摇头。她语气肯定地说：“大哥，要不我送你去医院，这里情况我很熟悉！”我有气无力地笑着说：“不了。谢谢！”拎着馒头就要回去。刚迈出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病房的大玻璃窗射到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努力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房的医生见我醒过来了，很高兴地对我说：“哎呀，我说小伙子，你妹妹可真懂事，在这儿守了你一夜！”“妹妹？”我哪来的妹妹？见我惊愕的神情，一个病友接过话茬说：“你妹妹不是在大街上卖馒头吗？是她把你送到医院的，还用自己卖馒头的钱给你缴了住院费！真是一个好姑娘啊！”

我终于明白了，是黑姑娘把我送进医院，又为我缴了费用！我郑重地在心里发誓：今生今世，我绝不嫌弃黑姑娘是农村人，绝不嫌弃黑姑娘没文化！我一定要娶黑姑娘为妻，矢志不渝！这时候，病房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病房，黑姑娘——对不起，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朝我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她连忙扶我躺下，对我说：“大哥，我今天是专门来向你辞别的！”“为什么？”我慌忙问道。她的黑脸绽开的笑容就像一朵黑牡丹！她递给我一张纸，我迅速扫描一遍，这是一　张　博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上面就是黑姑娘的照片！“……你……”

黑姑娘笑着说：“我老家在海南岛，读北大，今年刚考上　文学院　博士研究生，将来我们还会是同行！趁着假期，我想利用空闲时间赚个生活费，并且还能广泛地接触社会，了解人民的生活。非常遗憾，大哥再也不能吃我卖的馒头了！”

她把那束红玫瑰放到我的小柜子上，俯下身来小声对我说：“我认下你这个哥哥，你可不能不认我这个妹妹呀！我走了，有空我会来的！”他向我摆摆手，带着一股芳香离开了病房。

我支起身子大声喊道：“妹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