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灵之光——人之生与思（6）

　　
　　每当临近这并不出名却较为古老的一隅小镇的时候，总能听到小镇人走过的渺茫的、悠远的足音，这声音一直连绵不断，不绝于耳；当进入的时候，你可以瞧得见，人人都是这小镇历史舞台上的表演者，每个人都参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演技高超，有的则纯粹是过场式类型人物；但也有跳梁小丑式的人物，将小镇折腾得够戗。眼前小镇人所受的教育虽是现代的，也受着现代制度的制约，但从思想到生活却未必都比得上若干年前的人。镇上的一般人只是平平地过日子，对小镇生活的理解和感悟，并不如从别处来的这老叫花子深刻，他走镇串村所喊的“人生本是一场戏，悲欢离合在其中。”确曾让一些人伤感过，但又似乎都为各自的演技平平而沮丧，履历着感受着自己在当世这场戏中所扮演角色的困惑。
　　不管跳梁小丑们对自己所做的事，内心或者表面如何坚石般地强硬，但事情不会让其简单得就象没发生一样地过去的，这是亘古之理，不管小镇它如何小，即使小得如尘埃，而尘埃上的生命体也坚信这个道理，就连大路上那两个缺衣少食住无定所的叫花子都会如此认定。
　　“牛妈，牛妈！”讆塽似乎彻底睡不着了，躺不住了，好象这梦一做，又如此一想，他就明白了想通了全盘把握了一样，突然感到有点兴奋，不由地在沙发上抬起头来，带点僵硬的口吻叫了牛妈两声。
　　“叫我呀？来了。”牛妈推门进来，明知故问地找话头，回答得有气无力，手里提着竹篮子，后面跟着疾虎，她象是没什么事干，专站在门外候着主人似的，声音刚落，虽然显得没力气，但他一叫，她也就随即走了进门来。
　　“给我把洗澡水准备好，我要洗个澡，把要换要穿的衣服也整理好，洗完澡我要出去一趟。”说话很硬气，根本没有牛妈反应的空当儿。
　　牛妈虽很快进来了，但她进来时根本没向讆塽看一眼，而是一直朝地上盯着，听他说完，一转身就出门去了，转身时还咕噜一句：“像这样，‘圣灵’不消失才叫怪呢？”讆塽听了牛妈的咕噜声，即问：“说什么？”“没说什么。”说完便快步离去。那五十来岁的硬朗的身子，虽瘦走起来却很平稳，对在乡村里苦活大半辈子的妇女来说，这实在算是不寻常。
　　牛妈虽然对主人的态度有点不恭，但主人所分付之事却是她的份内事，不管如何，她都会做得象模象样，就象讆家的每个角落一样，每日都会照例被牛妈打扫得干净清爽。每回浴缸中的水放得多少、冷热都很适宜她的主人泡浴习性，就这点还算令男主人感到满意，但男主人却并不感激她，他觉得这都是保姆应该做到的，而且这想法就象僵尸一样在他心中挺直不能动弹。
　　讆塽已有几日没能好好地泡个澡了，整日被所发生的事缠绕着，以前从来没有过如近几日的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的黑发上都几日里没打油了，看上去明显失去了光泽，而且显得有点乱。“哼，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错不错的问题，也根本不是什么忏悔，更没什么好忏悔的，只是处理起来算是有点棘手罢了。”他象灌了铅似地走到浴室门口，顿了一下，然后脱去拖鞋，撩起浴帘，跨进浴缸的时候还在思考着，毕竟这样的事，多数人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包括他的那些所谓的结拜哥们和他的那几束野花，还有鸡鸣狗盗之徒现在都没了踪影，好象出洞的老鼠，刚听到点响动，就缩进洞里躲藏了起来，甚怕挖一只带一窝、拔萝卜而带泥，所以他们现在根本就不会左右这件事情；“唉，一切都还得靠讆塽我自己来，这些狗娘下的崽，平时是怎么个摇尾乞怜的！哼，日后我不仅要改变生活风格，我还要改变一切，我以后就不会再搭理你们喽，你们这些狗奴才！看你们平时还神气不神气？！我以后就一个人独行，结果又能怎样？！”讆塽一会皱着眉一会犯嘀咕，一会又兴奋。
　　讆塽仰面躺在浴缸中，虽然是冬日的天气，但并没感觉冷，牛妈将水兑得冷热很是适宜，而且室内密封很好。因家中惹了麻烦，连浴室用的煤气罐已无气几日，在上方池缸中，是牛妈将开水倒进去兑好的。他闭上眼睛，打开煤气浴炉的热水阀，拧开喷头，往脸上呈椭圆形状、顺时针地喷着。此时，他忽然觉得喷头上喷出的每一柱水在他的脸上，就象劲雨打沙坑，虽然不是很温柔，但感觉非常舒服；可越到后来却越感觉象现在的外界诸多的势力黑压压地一齐向他袭来，并不断地抽打着他的脸，他即而又感到极不舒服。他轻轻地将眼睛睁开又闭上，咬了咬牙，从来没有过的、由衷的感喟着这个世界，好象错的真就是这个社会，而不是他。
　　他泡完澡走出来，围上浴巾，走到镜子面前，拿起电吹风呼呼地将头发烘干，用右手指轻轻将已成型但因水冲而乱了的发型整个儿向后梳伏，复了原后，又用并拢如扇的四指将梳伏的发型轻轻压了压；接着左右侧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感觉近来的确有点瘦削了，变得比以前蜡黄了点，但还是掩盖不住那丰满的、光泽的、与年龄不相称的肌嫩肤白的优势。“哎！我是有灵性‘怪物’中的佼佼者，连天帝都不能拿我怎样，同是‘怪物’的同类又能拿我怎样？！”他对着镜子用两只手一齐从两边拉了拉嘴角边的肉，做了下难看的鬼脸。“我根本就不应该是地球上有文化的‘怪物’类，其实地球上的‘怪物’类不知有多少种，文化‘怪物’类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而有些‘怪物’类还偏要用什么‘圣灵’压在心上来作怪，真是敲锣卖糖——各爱一行，见他们的鬼去吧。哦！我只要是独具特色的地球‘怪物’就可以了。”他对着镜子，将身体前后扭动了一次，又将头左右上下地扭了一圈，然后停留在“低”处，将眼球向上翻地看了看，这个造型真的就象怪物一样。不知怎地，此时，他竟突然吹起了《小夜曲》的口哨，好象在这不长的时间，不大的空间里，已忘掉所发生的事情，重又进入了往日不加自束的狂欢作乐的时空界域。他的个头比根号三略多一点，宽宽的额头，丰满但又不多余的浑身的肌肉，胸前还长着中国人少有外国人常有或者说还没进化好一样的性感的黑短毛，具有与年龄相称的男人的美，这些都是别人特别是女性看上他的重要所在，这是他向来如此认定的。他两手平举，十指伸直，看看此时自己十个指甲根部的小太阳是多么地明显，于是又抑制不住骄傲的神气，“像我这样的‘怪物’，有外遇，能成为女人跟足的对象是不算奇怪的，成为众女人甚至所有男人之偶像都应该正常的，我自神气我的，就让圈中的一切小王八眼馋去吧！”他在心里想，虽然他现在还淹没在这档子孽事上，没能摆脱，但他仍然这样认为；他更对他自己“人到中年事非多！”的状况感到得意非凡。“我这一辈子的每个日日夜夜，自会有神灵保佑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