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的婚事

      二姑年轻的时候很是漂亮。像杨树苗一样挺拔的身材适中苗条，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活力；如满月的洁白脸盘上嵌着一双很大很明亮的眼睛。二姑说话温柔，待人温柔，不急不躁像水一样柔韧含蓄的性格影响着家庭中的每个成员，她勤劳能干，样样活拿的起放得下。二姑是村里的一枝花，四邻八舍都交口称赞她。谁家女孩儿淘气不听话懒惰了，做娘的就拿二姑做榜样教训自家女孩儿。不时有老太太，娘儿们羡慕的对奶奶说：“你家养的好姑娘呀，不仅模样儿体面，还心灵手巧，能吃苦耐劳，谁家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奶奶无比自豪。说媒求亲的踏破了门槛，可奶奶因孩子太多，二姑又懂事能干，是她操持家务，照顾子女的得力助手，迟迟没把二姑聘出去。这样到了二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那个年代，二十多岁的姑娘不出嫁已很稀少了）奶奶终于答应了一门亲事，男方是邻村的青年，家庭条件、模样儿、人品还堪配二姑，大家都很满意，可她却一直不肯点头。大家猜不透二姑的心思。她有什么话从来也都是放在心里，不轻易说给其他人听。奶奶便派小姑刺探二姑的心思。

      小姑是和二姑截然相反的两个典型，小学五年级辍学后在家流荡，又懒又贪吃，长的也不讨人喜欢，又瘦又黑，脾气也坏，全家人都不待见她，十八九了还像个野小子一样疯跑的不进家。可是小姑比二姑会说话，会讨好卖乖。奶奶把这项任务交给她之后，她便每天像侦探一样跟踪二姑。不久，果然探出了让大家大吃一惊的消息来：二姑在和本村西头的一个男青年偷偷谈恋爱。两人是在村上的烧窑场里干活时认识的，往来已有半年余了。这在依然是包办婚姻的农村里，在封建意识很严重的爷爷和奶奶看来不亚于晴天霹雳：让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女儿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外表老实敦厚的乖乖女竟会走如此婚姻自主的路，眼里还有没有她的爹娘了？要强爱面子的奶奶盛怒之下在一个夜间把二姑关在屋里，用皮带，硬鞋底，扫帚把，鞭子（只要用的上的能惩罚人的工具都用上了）将二姑打了个半死不活，审讯了半夜，熬不住皮肉之苦的二姑终于和盘托出了事情真相。奶奶仰天长叹：“作孽呀，作孽呀！” 声音里满是无奈苍凉，严禁二姑再和那青年交往，扬言说再跨出大门一步打断二姑的腿。在另一房间偷听的小姑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天明赶快跑到二姑床前，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姑后悔的直流泪，毕竟姐妹情深呀。

       伤好后的二姑还是没有听奶奶的话，又偷偷的找借口溜出去约会那青年。充满自责懊悔的小姑有时也为她打掩护。一个夜晚，二姑又要出去了，安排小姑躺在她床上装睡来躲过奶奶的检查，小姑害怕的要她尽快回来，结果等了一个小时后二姑还没回来。奶奶来查，掀起被子一看竟是小姑，大怒，一把揪起来拽着她来寻二姑，寻到那青年家，不在，又来到村头的树林处发现了两人，奶奶一顿臭骂，骂的那青年灰溜溜的走了。奶奶扯着二姑的头发把她拖回了家。自是免不了的又一顿毒打，可怜的小姑也连累挨了一顿揍。别看外表温柔和顺的二姑对自己的这码子事还真是固执，对奶奶说非那青年不嫁，除非是打死她。奶奶在不知揍了多少回二姑后终于缴枪投降了，二姑在不知饱受了多少顿皮肉之苦后终于如愿以偿了。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二姑出嫁了，没有任何嫁妆，也没有送亲的队伍，只有一挂鞭炮在村口孤独的响起。奶奶大哭了一场后，挥挥手对她说：“走吧，走吧，算我白养了你一场，以后吃苦受罪别来找我。”二姑穿上一身新衣服，噙着泪撑着一把红油纸伞在男方家来的两个迎亲人的陪伴下走了，由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跨过两道坑坑哇哇的小河来到了她的夫家，她就这样在村人的议论纷纷中，在家人不被理解冰冷仇视的目光中结束了她的姑娘时代。结了婚的二姑不能像其他刚出嫁的姑娘一样三天后回门看娘家人，不能逢年过节来探望亲人。奶奶因此事丢了极大的面子坚决杜绝她回娘家。那十来分钟就能走来的路程是那么遥不可及不可跨越，它阻隔了二姑对亲人的一腔悠悠思念之情，两家人的关系也仿若世仇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这种情况僵持了大概有四五年之久，直至二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才有所好转。奶奶看到孩子可爱的笑脸气也渐渐消了，二姑由一年一趟两趟的小心翼翼的探访渐渐变成了随时驾到，随叫随到。家人开始对她和颜悦色起来，二姑大概抱着愧疚的心理，常带着孩子来娘家做些家务。有时奶奶问及她的生活情况，丈夫对他可否好，二姑总是闭口不言。但毕竟是同一个村的，相隔又不远，爷爷奶奶还有父亲叔叔小姑们依然还是探听到了关于他俩的一些情况：二姑生活得并不幸福。姑夫总是打他，骂她，她的婆婆也看不起她，总是找碴给她气受。有一年她和姑夫在外地打工，喝了酒脾气暴躁的姑夫在山上把二姑一脚踹了下去，二姑就顺着山坡咕咕噜噜滚到了山脚下，顿时昏厥过去。姑夫少年时练过几趟拳脚，曾走南闯北玩过杂耍，曾为朋友抱不平施展拳脚打得人家屁滚尿流。当初二姑看中的就是他的这种男子汉气魄，非他不嫁。可谁想结婚后她所欣赏的这些却成了她吃苦头的根源。结婚后的姑夫渐渐暴露了他的很多缺陷，脾气古怪，乖张暴戾，大男子主义十分严重，贪图享受，夸夸其谈……那个在谈恋爱期间完美的男子汉形象在婚后的生活中轰然倒塌。二姑顶着村人的飞短流长、家人不被理解的痛苦苦苦追求的婚姻竟然是这样！二姑无可抱怨，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说什么呢，路是自己走的，人是自己求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吧！二姑很快衰老下去，当年细白饱满的脸庞如今饱经沧桑，又黑且瘦，那双大眼睛里也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伤，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白发。 ­

      隔了几年，小姑也出嫁了，她的婚姻却是奶奶一手操持的包办婚姻。结了婚的小姑像一只蜕变的蝶，美丽稳重大方。小姑夫能干、踏实、精明、仔细。小姑每一次回娘家都会受到家人的热烈欢迎还有邻人的羡慕。她和小姑夫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小姑夫从来没有碰过她一个指头，不知是幸福的婚姻生活让小姑发生了变化，还是聪明的小姑夫改变了她的个性，好吃懒做的小姑变得勤劳能干了，夫妻比翼双飞，很快，他们买了车买了房，过起了让亲戚朋友羡慕的好日子。而二姑依然在柴米油盐、丈夫儿女，经济拮据的平淡生活里苦苦挣扎。她身上穿的大多是小姑给她的旧衣服，她住的依然是结婚时的老房子，儿女虽然大了但她还是免不了要吃丈夫的拳头。但二姑从来没有向谁抱怨过一句，她依然用她那像水一样柔韧沉默的性格承受着一切。小姑看不过有时就无限感慨的对我说：“看你二姑夫那德行！当初你二姑怎么会看上他，要死要活的嫁给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简直是搭给他了……”

     是啊，我也替二姑鸣不平：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爱的死去活来的爱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在陷进婚姻围城里的我经历了几年的情感考验后，在看尽周围人悲欢离合是是非非的婚姻演变中，也若有所悟：原来，自己选择的未必一定就是正确的，苦苦追求得到的未必一定就是最好的。再真挚浪漫的爱情，在一切现实面前，都会渺小都会褪色都会老化，最终都会败给造化弄人。也许我们在追求的过程中会发现，努力了半天到达的目的地，只是一个“失误”，但只要那是我们自己愿意走的路，就不算白走。不知二姑心里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奶奶生前曾不知一次的说：“这女孩儿就是菜籽命，不管环境是好还是恶，撒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是享福的命受不了罪，受罪的命享不了福。”是的，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当命运于己不公时还是坦然面对坚强生活的好。              

    真心希望二姑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