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顿毒打(1)

他刚满十八周岁，是初次住院。昨天被送进病房时，他用尽各种办法，想出去。除了必要的阻拦外，当然没人理会他的要求。　　

没有工作人员向他宣讲“入院须知”，甚至没有人最起码地告诉他：这里是精神病院的住院部，他家人送他来是因为他行为异常，想让他在这里接受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治疗。　　

今天上午，饭后全体病人都在休息大厅里活动时，他看到当班护士在玩手机，又想借个电话打去家。他想叫家里人带他回家。护士不耐烦地训斥他：一点数都没得！上那边老实的！
    对于初次入院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他说：在这里就哪也不能去了。我在这里一个人也认不得，每个人又都疯疯癫癫的，还有很多人一看就知道是槑子，跟这些人在一起，我感到害怕；吃饭象猪食；没书没报，没手机，我的手机和钱都被昨天搜身搜下去了，简直象是来坐牢，可我又没犯罪；我要去家！　　

于是他又朝护士要了一次手机，他要打个电话给家里，叫家里人来带他回家。电话费叫家里人还给护士好了。　　

护士在玩手机里的小游戏，懒得理他。眼也不抬，手也不动，只是不耐烦地低头玩着手机简短地威吓他：过去！过去！过去过去！！　　

他准备走开了，走开时他说：不就几毛钱话费嘛？！我看你是舍不得那几毛钱！
打游戏被骚扰，又听他这么说，护士从不耐烦转到暴怒，霍地站起身，一把抓到他的一只手，把他的膀子一下就别到了身后，使劲朝上提，再给他一个勾腿，把他放倒在地。护士使用的好像是一套擒拿套路。　　

两个狗腿病人马上跟过来，一人踩住他的一只脚，让他无法动弹，更无法反抗。　　

护士一只手锁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就稀里哗啦地在他头上猛敲，猛扇，嘴里喊着教训他：一点数都没得！我叫你一点数都没得！！　　

护士的声音是从牙缝里喊出来的，表示了护士对他的极度蔑视。　　

他嘴里喊着：等我出去的！　　

他的意思是现在护士在医院里打他，等他出院了，一定会带人来打这个护士。　　

出去你能怎着哪个啊？！不要忘记你现在还没出去！！在这里就要服护士医生管。狗腿病人笑着说。 　　

你还敢顶嘴！护士不敲他也不扇他了，现在开始摁住他的头朝地板砖上轰隆轰隆地撞。　　

他还是说：等我出去的！　　

护士锁住了他的喉：就你这死相！还敢对我龇歪的！你去打听打听！比你头硬多着的——多着了！这里边那些杀人犯，头比你硬多着咧,还都不敢跟我顶嘴！！护士边骂边踢了他几脚。两个狗腿病人尴尬地笑了几声，他们就是护士所说的那些杀人犯当中的两个。　　

护士终于放开了手。他还躺在地上，大声地哭，就象个婴儿。这次殴打的时间不怎么长。我们都庆幸他没怎么被过度殴打。但他还躺在地上，大声地叫屈。护士威严地吆喝了一声：　　

你还睡在地上啊？！快跟我爬起来！　　

他怕再挨打，一下就爬来了。　　

这时我们才看清他的脸。额上两块因撞击地板而造成的瘀伤，脸上几块红肿；鼻血长流，鼻子以下血淋淋的，象是刚被剥了皮。脖子底下四个鲜红的指印，象是四颗鲜红的朱砂痣；那是护士刚刚给他印上去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角的长凳上，刚坐下就哇啦哇啦地吐了。　　

他吐了好几分钟。他面前的白色地板砖上，几大口鲜血混在一地唾沫和痰里，看了让人触目惊心。　　

狗腿病人吆喝另外一个地位更低下的病人拖地板，因为他的鼻子在不停地流血，拖地的病人站在他身边拖拖站站站站拖拖。直到有人给他一张卫生纸塞住鼻孔，拖地的病人又拖了两三次地板，才走开到厕所里去洗拖把。　　

地板很白，象是一直就那么白。　　

象是一个肮脏的灵魂没经过忏悔就宣称已被洗净的那么白。　　

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医生百无聊赖地卧在护士值班坐的条椅上，侧着身子，一手支着头，形态很象一幅西洋裸女卧像。只是他是个男人，还穿着衣服，也不是睡在奢华的床上，而是睡在病区肮脏的休息条椅上。医生对面床上就绑着那个上午被殴打的病人。医生对他脸上新添的瘀伤和脖底四个通红的指印，视若无睹。巴着早点下班，想在下班之前找点乐子，可又实在没办法，医生才会这么无聊地躺在哪里。　　

打人的护士声音甜美地招呼医生，带点讨好又带点挑逗地邀医生下棋：下棋啊！医生说：你也下不过我.护士鄙夷地说：你不要吹！这下你还不能不能下过我的咯！不信就下一把试试！　　

医生纵身而起。于是他们下起了棋。他们妙语频出，谈笑风生。他们终于找到了轻松打发一个小时无聊时光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