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像之谜（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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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河边 江边

　　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外婆想洗了脸、梳了头，然后再去淘米，又想，还是淘了米再洗脸、梳头吧，反正一大早的没有人，无所谓。就是这一个不经意的选择，救了小江松一命。

　　江松前一天不小心把一只哨子掉在了街东头的小河里，这天一早想把它捞出来。他在水桥上撅着屁股把手伸到水里去摸，不知怎么一来，只觉得脸上一凉，整个人已经掉进水里去了。

　　江松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赶来时，江松已经被去水桥淘米的外婆救起来了。他们千恩万谢。外婆表示，不用谢她，是小江松自己命大。因为她从来没有头不梳，脸不洗就出门的。

　　是上帝让向来衣冠帽正之后才出门的花外婆头不梳、脸不洗就出门去水桥淘米的吧，因为小江松不能死，他来到世上是肩负重任的。上帝看外婆受了那么多的苦，爱得那么忠贞不渝，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晚年。没有江松，这些怎么能实现?

　　“你们一起去啊?”菊心听说江松和林兰要和她一起回去，非但没有雀跃，还有点为难的样子。

　　江松不是听不懂的，而且他也能大致猜到菊心的内心活动，但是，他不能点穿她。总不能说，菊心，不用自卑的，没人跟你比房子、比摆设，比任何东西。也不用担心我们用别样的眼光看孔程，我们会很当心。林兰我也会叮嘱好的。

　　江松只是平静地说：“菊心，我已经好久不带林兰出去玩了，一直穷忙。这次和你一起回去，一来，看望外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了却我一个心愿，看我是不是猜对。不过，外婆愿意讲就讲，不愿意讲，我一定尊重她老人家，不会硬要外婆讲。然后，正好带林兰顺路玩几个地方。

　　“外婆就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的花月影?”菊心惊叹。还有点难以置信。

　　“我想应该没有猜错。你想，世上不乏巧事，但是这也太巧了。两个名字全对，一字不差。对了，你有没有听外婆提过你外公?”江松问。

　　“我问过，外婆说，外公早死了，连我妈都没有见过。其它的，我就不敢多问了。外婆的规矩是不要乱提问题。”

　　“这就更对了。你想，一个女人如果受了情伤，愿不愿意老是把伤口揭开来给人看呢?”

　　“那么这样说起来，是你爷爷对不起我外婆啰。”菊心皱眉了。

　　“现在还不能肯定，只要见了外婆，而外婆愿意重提往事，就什么都清楚了。”江松的眼睛看着虚空，仿佛望向遥远的过去。

　　经过江松对事情的连猜带推理，回忆加证据讲述了一番以后，菊心已经基本认可了外婆就是江松奶奶口中那位看上了江松爷爷江有声，想和他私奔的小姐。

　　“对了，江松，我想起一件事，外婆一直不喜欢我上你家去玩的。她说，你家屋后的竹桥很危险。还有，竹桥边那棵老桑树不难爬的，我能爬上去，那些红得发紫的桑葚多么诱人啊。可是，外婆哄我说，桑葚只有蛇爬过了才会红。江松，你记不记得我从来不肯吃桑葚的。”

　　“记得，我们都以为你胆小不敢上树，给你吃你不要，还以为你不好意思呢。”江松记起了小菊心那时既谗又硬撑着不肯吃桑葚的那副小样儿。他笑了。

　　“有一次，我说外婆，听根生讲，江松家屋后的矮房子是用来放棺材的。人死了为什么不埋起来要放在家里呢?根生说的是不是真的?外婆说，再提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要打你。虽然，外婆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是我害怕了。不是怕外婆打我，是怕外婆生气。外婆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让外婆生气的。外婆说过，让大人生气就是不孝。还有一次，我说外婆，你小时候有没有让大人生气呢?外婆说，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记得那次，外婆并没有怪我乱提问题，她的表情非常沉重，我至今记得。”

　　“菊心，你这样一说，我更加肯定外婆就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的花月影。”江松一边说，一边点头。

　　“嗯。我想，是外婆不想让我上你家去，才编了那么多借口的。看来，多半是你爷爷对不起我外婆。外婆恨你们江家。”菊心几乎肯定地说。

　　“可能吧。”江松的表情不轻松。

　　菊心努力回忆着，有一些矇眬的想法在菊心脑子里露头了，是什么?她还不清楚。她想啊想啊，有几次，快要想明白了，思绪忽然又滑远了。就象觉得快要抓住掉在水中的那块肥皂了，可是一滑，又远了。

　　菊心有一个疑问，她说：“既然外婆恨你爷爷，不想让我去你们家，那为什么不离开扁担街呢?反正是租房子住，去哪儿不一样啊。”

　　江松说：“也许是又爱又恨吧。我们不猜了，明天我们就动身去看外婆。”

　　和江松、菊心一起北上的还有林兰。江松已经把所有已知的关于金像的事情全都告诉林兰了。林兰受宠若惊。

　　火车上，菊心心情复杂，忐忑不安，还有些恐惧。江松倒觉得有些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自己几十年来内心惴惴，总害怕家里长辈隐瞒了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为未知的事而恐惧。江松现在的直觉是，这尊金像背后的故事好象还不太糟糕。随着火车离山西越来越近，江松的心也就越来越定：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

　　林兰呢，开心得象个十几二十的小姑娘，江松上次是什么时候带她出去游山玩水的?不记得了。想起来，好象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这次虽然不是特意出去玩耍，但是，能和江松一起出游，林兰她还是非常开心的。

　　单纯的人是有福气的人。

　　江松是复杂的，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他总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江松认为：金像之谜，现在，破解它已不再是难事。因为，听菊心说，花外婆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是依然耳聪目明，头脑清楚。想要解开谜团，老外婆金口一开，就云破月来了。

　　面见老人，就是江松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的具体做法。

　　“幸亏花外婆长寿。”江松庆幸不已。长辈的健康长寿，真乃小辈之福。

　　来时彷徨，去时惆怅。倚窗而坐的菊心时而望向车窗外的田野、绿树，时而看看对面的江松、林兰。

　　我该跟外婆怎么讲呢?总不能说，外婆，你年轻时候......，菊心犯起了难。她真是一个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人，自己累了自己不说，还累了别人。看她那种表面故作轻松，内心忧心忡忡的样子，旁人也被她害得心累。有江松在，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从接到菊心的电话，知道和菊心一起回来的还有江松、林兰时起，外婆的心，就象是一池平静的春水，被乍起的风儿吹皱了。

　　外婆觉得，好象冥冥之中有一只巨手，把一切都按排好了。孔程赌输了，想翻本。结果，被他偷走的金像，又让他赌输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样的机缘巧合，金像会到了江有声的孙子江松的手里。而这个江松，居然又要和菊心一同回来，说是来看望她这个救命恩人。当然，这也说得通。中国人历来是讲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也许当年的小江松如今成了大款，想着要来报答她。

　　但是，江松只是前来看望她这个老人家的吗?金像到了江松手里，江松只要一看底座，再一问清楚我的名字，稍稍用脑子想一下，不就想出来了吗?聪明人江有声的孙子从小就是个机灵鬼，不可能想不出所以然来的。江松是来证实他的猜想的。他此行的目的不会光是看望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重提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我要把一切带到天国去，在那里见到父母，要和他们说说这几十年的苦和乐，悔和幸。死者已矣。人世间的亲人，她们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我得争取多活几年，陪陪他们。为了这个愿望，我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开开心心的活着。

　　看来，上帝不想让这件事情成为谜。那么，我还是帮年轻人解了这个谜吧。

　　儿时掉在小河里的江松，青年时想和菊心谈恋爱的江松，在老外婆的脑子里象是显影药水里的底片，越来越清晰。而后，又慢慢地幻化成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裁缝。

　　经历了风刀霜剑，能活到今天，而且是脚手轻健地活着，实在是上帝的眷顾，花月影的运气，还有花月影的本事。

　　英国大生物学家阿尔福雷德.鲁索.华莱斯说过:没经过努力挣脱的痛苦和艰辛，蝴蝶丧失了活下去必须的力量。花月影差点就是这样的一只蝴蝶。

　　痴心女子古来多，有情郎君真不多。就在花月影决定抛弃家园，别离爹娘，和江有声私奔的那晚，爹娘把她软禁起来了。三个月后，花月影逃出家门，历尽曲折找到江家时，发现江有声竟然有妻有女。

　　花月影此时已是走投无路了，她没脸回家。

　　花月影从没受过苦，更不敢想象种情况之下还能活下去，因为她发觉自己已有孕在身。于是，她一头扎进了滚滚的江水。

　　被姓江的所害，也是江水把她救了。涨潮了，江水把她冲上了岸。

　　当花月影发觉自己还活着，她对着月亮发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要和我的宝宝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