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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圈(18)

发布于:2008-09-03 20: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耿东林

十七  偷渡

海边的风是凉爽的,海边的风是燥热的,海边的风像野马一样狂放不羁,海边的风像小姑娘一样柔情万种。总之,从加勒比海吹来的风虽无明显的季节变化,但在晨昏昼夜之间的变化,给人的感觉仍然是不一样的。  

今晚,也就是凯利斯单枪匹马去私探老屋的第二个晚上,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光,阴沉得像硕大的铅块。从太子港向西一展目,在平时应是天上浩月当空,海上渔火一片,上下辉映,极为壮观的。今晚却大不一样,见不到帆影,听不到橹声,游鱼潜匿,海鸟躲藏,只有远航船上的灯火在海的深处、天的尽头一闪一闪,活像传说中魔鬼的眼睛,给这阴沉沉黑乎乎的海面又增加了几分神秘与恐怖。  

空气是凝固的,天气是燥热的,这在海边是极不正常的,似乎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轰隆——哐!”这是从大海远处传来的海浪声,人们多么希望随着这浑厚有力的海浪声再来一股强有力的海风,把压在人们心头的那烦燥闷热的感觉吹散。  

海边的人们懒得干活,也懒得吃饭,更懒得出海,他们不住地喝凉水,不停手地摇着扇子,然而胸口仍然像塞块抹桌布那样憋闷难受。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讨厌这样的天气,有些人专拣月黑风高的恶烈天气出海。不信,你从太子港顺着海堤向东走,在不到十英里的地方,有一个僻静的小海湾,这里水较浅,礁多,芦苇丛生,大船舶是从不光顾的,只有渔家小舟会停在这里小憩或避风。  

可今晚特别,停靠在这里的既不是大的船舶,也不是渔家小舟,而是一只二桅的中型木船。  

这只民用船,前后共有两个客用仓,仓虽不大,但每个仓中都塞满了二十几个人。这些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没有个人的意愿,也从不开口讲话。主人叫他们背着手,他们一个个都把手倒背着,叫他们盘腿他们就盘腿,就这样他们一个紧挨一个,中间连插足的空隙也没有。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其实他们是不配用“人”这个词去称谓的,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人”这个词的基本概念和基本性质。更确切地说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商品,是从杜卡因芳甸老屋这个特殊工厂里生产出来的第一批带有试验性的商品——还魂尸。  

为了躲避官方的检查,怕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讨个开业大吉,杜卡因派阿里戈和安普·特兰两个人提前把这批还魂尸运送到开曼群岛的乔治敦,那里有个很大的橡胶园,园主叫麦格雷。杜卡因在加纳时跟他就有交往,而且关系很不一般。  

麦格雷需要廉价的奴隶为他干活,特别是经过杜卡因加工过的奴隶。这样的奴隶不仅是麦格雷这样的庄园主喜欢,其他的庄园主也同样喜欢,原因是他们有几大优点:一是不逃跑,不反抗;二是听话肯干活,不偷懒;三是消费低。  

阿里戈和安普·特兰是同一村的人,又都是同时被骗的受害者,现在他们又都在干着同样的坑害别人的事,他们的良心是否会自责呢?  

当然他们都有过,特别是杜卡因把美国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巴德来毒害成失去理智、任人摆布的还魂尸时,他俩的心都颤栗过,对伏都教怀疑过,对杜卡因从道德上谴责过,对这种差使犹豫过,但慑于杜卡因的巫术,同时他们搞的对象又都是白种人和印第安土著人,杜卡因常在他的信徒中煽动种族复仇思想,因此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跟着杜卡干了。  

天气实在太闷热了,热得人透不过气。阿里戈和安普·特兰每人只穿一件大裤衩,赤着脚,光着乌溜溜的脊梁,仍然是大汗淋漓。奇怪的是,那几十个紧挨在一起的特殊乘客,那一张张皱巴巴的脸上却一点汗都没有。  

从太子港到开曼群岛的乔治敦没有直接的海上航线,必须绕道巴拿马的科隆至古巴哈瓦那航道。这要多走好多的路,当然船费也就高,作为做买卖的商人阿里戈和安普·特兰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阿里戈和安普·特兰要船家改道,也就是从海地的太子港直达开曼群岛的乔治敦,理由是小小的民运船没有必要按海上的航道走。  

管船的是位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土著人,身材高大,是位管船的行家里手,他一本正经地对阿里戈和安普·特兰说:“船费多少是小事,可我要对船上几十条人的命负责。出海远航,不是在沟河湖汊中游泳,马虎不得,也侥幸不得。”  

由于双方各执一说,相持不下,因此船也就迟迟不能拔锚起航。就在这时海堤上跑来一个人,她身材瘦小,边跑边喊。从声音判断,阿里戈知道是亚得,他吓得汗毛乍乍。心想:她怎么知道我要出海?临行前杜卡因一再叮嘱,说他昨天发现的那个配枪的女侦探,肯定是官方派来的人物,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行动已经产生了怀疑,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也可以说是一种威胁,这种威胁又肯定来自戈尔庄园,说不定就是西思告的密。但是,凭我的智慧,不让他们抓住把柄,巧与周旋,也奈何我不得,提前出售还魂尸正是为此,但对这一行动,千万要保密。  

为了严守这一秘密,虽然阿里戈与亚得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正是新婚燕尔,这次出海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他真不忍心让她独守空房,但是为了哥哥的事业,为了守信用,阿里戈还是狠狠心悄悄地离开了她。  

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就要起航时,她突然跑来了,说明有人走漏了消息,这怎能不使阿里戈惊慌失措呢?  

他没有让亚得上船,也没有向安普·特兰打声招呼,就一个箭步上了岸,一把拉过亚得,亚得顺势扑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嘤嘤地啜泣着。  

阿里戈本来是满怀惊恐与气恼上岸的,现在见亚得在他怀里颤抖着双肩,哭得如此心伤,不觉也动了情。他把她紧紧地搂住,细细地品尝着这份苦涩中又带着甘甜的夫妻之间的离情别绪。  

“亚得,别哭了,告诉我是谁叫你来这里的?”阿里戈一阵激动过后很理智的问。  

亚得经他一问,哭得更凶了。她一边用小拳头雨点般地捶阿里戈那厚实的胸膛一边说:“你这狠心的,出远门连个招呼也不打,你还有夫妻的情份吗?在这黑天瞎地里我跑了这么远的路追来了,是我疼你、爱你、关心你,这份情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可你非但不领,还说是谁叫的,你真叫我寒心。”  

阿里戈微微地闭上眼睛,一边聆听着只有贤慧忠贞的妻子才能说得出的那发自肺腑的话语,一边享受着亚得那雨点般的小拳头落在身上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的舒适感。  

“快别闹了,亚得。”阿里戈终于从绵绵的情意中解脱出来。他轻轻地推开被自己委屈后极度伤感的亚得,压着嗓音说:“这次出海是秘密行动,对任何人都不准说,这是大哥再三的叮咛嘱咐,能怨我吗?我打算回来后再向你赔个不是,认个错,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我这次出海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五十三名还魂尸送到开曼群岛的乔治敦去,因为昨天有一位化了妆的女侦探混进了芳甸老屋。”  

“巴德来、赛克也在其中吗?”  

“在。”  

“唉!”亚得揩去眼泪,深端端地叹口气,用祈求的口气说:“阿里戈,你能不去吗?”  

“不行,这是大哥对我的信任。”  

“我的心里好怕呀!”  

“不用怕,我的好亚得,你看我的身子多棒,遇上任何风险,我都会挡过去的。”  

“不,我怕上帝惩罚你。”  

“那是天主教徒用来自欺欺人的鬼话,我们伏都教的人只信巫术不信上帝。”  

“我们不说这个了。”亚得说。“巴德来和赛克都是西思小姐心目中的人,你能不能放了他俩?”  

“亚得,你太善良也太天真了。大哥所以要伤害巴德来和赛克,就是因为他俩是小姐心目中的人,所以成了他的情敌。”  

“我不是在祈求你吗?”  

“我不能背叛大哥。”  

“那你就不怕伤害我俩的感情?”  

阿里戈犹豫一下说:“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我宁愿失去你对我的感情,也不能背叛大哥。”  

这冷酷无情的话使亚得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对眼前她倾心钟情的丈夫阿里戈顿感陌生起来。她问自己这是她曾为他那憨厚质朴的言行感动过的阿里戈吗?这是她曾经为躺在他的膀弯里而自豪过的阿里戈吗?亚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的头脑晕乎乎的,觉得她与阿里戈这段恋情与婚配似乎是一场虚幻,是一场苦涩的梦境。在这场虚幻的梦境中,自己付出的那少女特有的纯贞的情感,非但没有得到应有回报,相反还遭到他的愚弄与欺骗,这比践踏肉体更为痛苦。  

为了雪清这被愚弄被欺骗的奇耻大辱,亚得愤怒了,她的浑身血液在沸腾,两只细长而又俊俏的眼睛在冒火,然而阿里戈看不到。他见亚得沉默不语,知道刚才的话说得太绝情了,伤了她的自尊心,便凑上前去想解释一下,却冷不防挨了亚得一记响亮的耳光。等他回过神来,亚得那小巧玲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阿里戈从情感上伤害了亚得,他知道亚得要报复他,她的报复行动不仅是那响亮的耳光,而是他们秘密的行动计划。所以他上船后,以无可置疑的口气,强制船主沿着海东岸迅速开船。  

这是偷渡,船主不敢声张,只好摸着黑提心吊胆地向前行驶。到了下半夜,船驶到向风海峡,如果驶出向风海峡也就摆脱了海地的海关检查,再转向北驶,就直达乔治敦。  

如果是在好的天气里,船家凭着他大半生的航海经验,沿着这条无人走过的航线也许能平安无事,可今晚的天气,咳!太遭了。乌云越压越低,海越来越沉,天边又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一场暴风雨眼看是躲不过了。船家提出要靠岸避一避,阿里戈说什么也不答应,因为杜卡因有吩咐,这五十三名还魂尸,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宁愿让他们葬身海底,也不能有一个落入他人之手。船家无奈只好驾着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  

船刚要驶进向风海峡,风到了。  

海上的风无遮无挡,横冲直闯,任意所为,开始是徐徐的、飕飕的,接着便愈刮愈尖,愈刮愈猛,愈刮愈凶,随着风后雨也到了,雨点、雨丝、雨条、雨注。风和雨搅在一起,天与海连成一片。  

风高雨急,大海如沸腾的锅,浊浪掀天,波峰迭起。孤独无援的木船如同一片柳叶在波峰浪尖上颠来荡去。开始船家还在竭尽全力驾驭着,然而人力与自然力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  

炸雷在头顶上轰响,闪电在漆黑的天空乱窜。狂风催着雨注,卷起滔天的狂澜向木船劈头盖脸地打来,桅杆断了,舵把折了,船失去了控制,在漩涡中打转,在急流中冲撞。  

船随时都有触礁沉没的可能,船家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即将降临,他万般无奈地拿出两件救生衣让阿里戈和安普·特兰穿上,自己赤着身跪在船头,祈求上苍的保佑,这是他死里求生的唯一希望,也是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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