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酷寒，不宜裸奔

    下午我收到移动公司发来的裸奔指数预报，短信上说今天晚上南京地区气温较低，裸奔指数为三级，不适宜裸奔，请热爱裸奔的朋友不要长时间滞留户外。

    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就预感到今天晚上将会特别寒冷。我向北走着，冷风迎面吹来，直灌进脖子里。必胜客的门口没有了往日的长龙，行人都竖起大衣的衣领，双手插在衣袋里，缩着脖子，近乎奔跑地走着。

    尽管如此，我在地铁里仍看到一些只穿胸罩，外面套一件长羽绒服的MM。她们都背着书包，穿着运动鞋。我敢打赌，她们准是打算从迈皋桥下车，然后向南裸奔的。她们不可能是桑拿、发廊或者站街的小姐。自从裸奔运动广泛开展以来，街上衣着暴露、随时准备脱个精光的MM实在太多了。为了以示区别，现在的小姐都穿得严严实实的。夏天她们穿宽大的长裙和长袖T恤，T恤里面还有相当紧凑的文胸。冬天，她们穿白色高领毛衣外加白色短风衣或者羽绒服，下身通常是保暖裤和短裙。另外，她们还喜欢穿白色的靴子，那种靴子的鞋帮上长着一层绒毛，还有两三个走起路上会左右摇晃的毛球。

    上次我走在湖南路上，一个短小精悍的光头拉住我问：“先生，还要阿迪、耐克的鞋子啊？”我最烦这些向路人兜售运动鞋的人，我挣脱了他的手，说：“不要，老子不打篮球，不喜欢运动，要那么好的鞋子干什么？”那人又说：“先生，买一双吧？，穿上之后，裸奔的时候肯定比别人快！”

    于是，我就买了一双。

    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我出三牌楼，向西裸奔，上山西路，再拐进湖南路。裸奔至湖南路尽头，经地下通道上中央路，接着转入新模范马路，回到位于三牌楼的家里。回到家里，我洗掉身上的汗水，登录西祠胡同一个叫做“裸奔之家”的讨论版，和其他裸奔爱好者一起讨论裸奔心得。

    回到家，吃了杯泡面，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西朋。西朋是某大学的讲师，住在仙林大学城，是一名狂热的裸奔爱好者。他经常乘97路公车来找我和他一起裸奔，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在工大附近吃顿饭，然后他乘末班车回仙林。周末的时候，裸奔结束后他就住在我那里，第二天一早，他又早早起来，嚷着喊着要裸奔。

    我想也许他会愿意出来和我裸奔，以前他总是风雨无阻，每天必裸奔。

    电话通了，西朋先开口说话：“喂，在哪呢？什么事？”

    “在家里，出来裸奔啊？今天街上人特少，挺安静的。”

    “你神经病啊，零下五度，你让我陪你裸奔？老子明天还有四节课，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喂，让你老婆出来陪我裸奔，反正她不用上班。”

    “去你的吧，我老婆身体弱。风一吹就感冒，不能陪你裸奔。难道你非得今天裸奔吗？停一天又不会死人。你呀，别老想着裸奔了，该找个老婆了。有老婆陪你裸睡，你就不会这么痴迷裸奔了。”

    说完他又挂断了电话。

    是的，我已经迷上了裸奔。如果要是哪天不裸奔，我就会浑身不舒服，六神无主，甚至还会失眠。躺在床上我会深陷于自责中：时间被我花哪了，为什么不能抽点空裸奔呢？其实，造成我不能裸奔的主要原因是加班。后来我就每天背着书包上班，书包里放着我从湖南路买来的那双运动鞋，还有裸奔时用来擦汗的毛巾。以后加完班回家的路上，我就在车上把衣服脱下来放进书包，换上运动鞋。我在玄武湖站下车，一路裸奔回家。我在地铁上，公交车（包括一元车和空调车）上，的士里都脱过衣服，司机和旁人都见怪不怪了，他们每天都会看见几个和我一样的裸奔爱好者。

    我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几乎将全部时间都花在了裸奔上。就连在饭局上我都在想着如何在奔跑时既能保持高速度，又能使姿势优美。所以我在饭局上有点沉默寡言，不讲笑话，也不主动找人喝酒。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我孤僻。后来他们知道我热爱裸奔都很敬佩。我的一个女同事还对我说，她说只要我一直坚持下去，一定会成为裸奔界的领头人物。

    可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裸奔青年，因为一个真正的裸奔青年会将所有时间都花在裸奔上。

    我曾和一个女孩子约会，那天晚上我们聊得很开心。后来我一不小心提到了裸奔，话题开启之后，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我谈到了裸奔对个人，对家庭，对社会的巨大好处，我还提到了裸奔界的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开始，那姑娘表示出对裸奔的极大兴趣，她不停地问我这问那，以致我以为她也是一名裸奔青年。后来她就不说话了，仅用嗓子眼发出的嗯嗯声表示她还在听我讲话。后来她就拒绝再出来和我约会。她发短信给我说，不能因为她而断送我的大好的裸奔前程。

    我不知道她是讽刺我，还是真看出我在裸奔上具有非凡造诣。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裸奔既好玩，又能锻炼身体。在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裸奔，所以就有了不裸奔就睡不着觉的情况。后来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我羡慕那些知名的裸奔人士。他们那种潇洒自在的生活令我神往。有些裸奔者，我是说那些裸奔多年并取得一定成就的人，他们整天除了裸奔什么也不干。

    比如说南京的某些裸奔者，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乘车去江宁。他们乘车不用付钱，所有人都认识他们，大家都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为他们服务就等于为裸奔事业作贡献，公交公司和其他运输单位对此感到不胜荣幸。

    到达江宁后，他们脱掉衣服，换上运动鞋。为了吸引群众，有些裸奔者甚至在车上就脱了个精赤条条。

    他们向北裸奔，一路上向街道两旁的行人挥手致意。由于多年从事此项运动，他们的肌肉非常优美、柔韧，随着关节的拉伸与回复原位，肌肉也跟着堆聚在一起，既而恢复到原来优美柔韧的状态。

    美女们看见他们会尖叫，老人们看见他们会露出慈祥、赞许的笑容，小伙子看见他们会不停地吹口哨，鼓掌，为他们呐喊加油。

    他们到了雨花台就会停下来休息，路人迅速将他们围起来。众人带着兴奋、激动、崇拜、赞许、神往甚至豪壮的神情看着他们，有些人甚至流下了泪水。

    “先生们，你们是南京的骄傲！”一个老者说。

    “苏先生，你什么时候开始裸奔穿越全国的壮举呢？我会一路跟随你的。”一个漂亮的年青女孩看着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她的目光，充满了兴奋，却又略带羞涩。苏先生友好地看了她一眼，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将目光移到别处，以免其他人因被忽视而心生不满。

    “苏先生，我觉得今年的年度杰出裸奔人士的奖应该归你。瑞典人说他们已经早就在密切关注着您的裸奔事业。”苏先生用对待前一个女孩的办法回应了这个非常激动的、非常爱国的年青人。

    “苏先生，我儿子是八零年后出生的，他现在开始裸奔，会不会太迟了呀？”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问。

    “记住，裸奔要从娃娃抓起。但只要你真正热爱裸奔，永远都不算晚。”接着苏先生就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然后他们又继续上路了。

    群众主动散开，他们看着苏先生和其他裸奔者一跳一跳的屁股，心中洋溢着无以名状的幸福感。有些MM还用手机拍下了这珍贵的一幕。

    他们到达新街口时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无数的人涌上来和他们握手，找他们签名，要求和他们合影。他们还被簇拥到促销会上讲话。

    他们继续向北裸奔，中央门附近有他们各自的粉丝团正在为他们摇旗呐喊，擂鼓助威。苏先生和其他裸奔者不得不放慢脚步，高举双手挥舞着。

    他们奔跑在长江大桥上时，桥下波涛滚滚，卷起千堆雪。到达江浦时天色向晚，下榻饭店早已为他们备下了热水、酒菜和歌舞表演。这一切结束之后，江浦政府派专车将这些代表南京之光的裸奔者送回各自家中。

    我已经厌倦了上班，我想成为苏先生的那样职业裸奔者。他们的生活是多么自由自在啊！不用被上司骂，不用过多地考虑人际关系，哪天不想裸奔了就躺在家里睡上一整天。而且他们的收入也不低啊！苏先生在促销会上讲几句话就有上千元的进账，另外他还做了各种洗发水、沐浴露、防晒霜以及运动鞋的代言人。他还可以到各地演说，宣讲裸奔经验。

    我时常考虑自己究竟是热爱裸奔还是想借裸奔名利双收。我已经裸奔了两年，仍然没有获得认可。我在大街上裸奔时很少有人朝我欢呼，有些人甚至还对我进行冷嘲热讽。

    成为职业裸奔者的一个标志就是拿到政府颁发的裸奔执照。现在很多人已经不在乎那张纸了，他们作为自由裸奔者照样可以赢得路人的欢呼，广告商的青睐。由于特立独行，拒绝领取执照，他们越来越受大众的推崇。我现在天天裸奔，而且没有裸奔执照，但我不能被称作自由裸奔者，我只是一名业余裸奔徒，好听一点的说法是裸奔青年。

    当然，也有出名的捷径，几年前有人抬起一只腿，单腿跳着前进，有人倒立着用双手支撑身体前进，有的人甚至滚着前进，滚着前进的裸奔者很危险，他们一不小心就撞到了马路边的护栏，有的甚至滚到了奔驰的汽车的轮胎下面。

    这些新兴的裸奔方法在当时被称作后现代主义裸奔。这些花样一经出现，就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有人欢呼，有人叫骂。如今事过境迁，那些对裸奔运动进行简单粗糙改革的后现代主义手法，只能引起新新裸奔者的讥笑。

    如今，有人把阴毛剃光了裸奔，是为下半身裸奔。他们要展现的不是肌肉美，也不是线条美，他们是想靠白花花的下体吸引路人，从而一跃成为知名裸奔者。还有一些女性裸奔者不惜重金隆乳，以期在裸奔的时候能够波涛汹涌，这种叫做胸口裸奔，可效果不太理想。原因是现代人对乳房的兴趣不大，他们更喜欢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下半身裸奔。

我想试试后现代主义裸奔，可又怕人耻笑，因为那些方法已经是历史陈迹。我始终拉不下脸来进行下半身裸奔，况且路人对下半身裸奔也逐渐麻木。

    有时我裸奔结束回到家里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可家里冷清岑寂，没人给我放洗澡水，桌上也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时候，我就想找个老婆。我找老婆不仅是想找个做家务的人，也是想找个真正的爱人，因为一年多来，我时常觉得空虚寂寞和有点冷。可我除了裸奔，别无其他能吸引异性的特长，而且我也已经过了找对象的最佳年龄，和我一般大的青年，大都已经结婚生子，开枝散叶了。而且女孩子知道我是裸奔青年都不大愿意与我接近，根据自古以来的习惯看法，裸奔青年是一群怪人。

    我也想过要找个裸奔女青年做女朋友，可一个纯粹的裸奔女青年也和一个纯粹的裸奔男青年一样，眼里除了裸奔，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有一次我在地铁里看见一个女孩，她肩挎一只布包，脚上穿一双脏兮兮的球鞋。除此之外，全身别无寸丝半缕。她扶着钢管站在我的对面，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她的眼泡有点肿，可能是因为又要上班又要裸奔而导致睡眠不足。她的鼻翼两侧一直到下巴都长满了微小的红点点，这说明她和我一样性生活不协调。她右腿的脚踝处还纹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繁体“为”字。我想告诉她我也是个裸奔爱好者，我想和她谈谈裸奔，然后要下她的号码，接着和她一起裸奔，慢慢培养感情。

    “小姐——”

    可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依然神情漠然地看着黑漆漆的、空无一物的窗外。

    站在窗口，再一次拨了西朋的号码，他已经关机。冷风吹进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暴露在外的双手。天空又低又阴沉，空气中到处涌动着一种近乎灰蒙蒙的浑浊气流。

    几个在院子里玩耍的小朋友几乎同时被他们的家长带回了家。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孩孤零零地坐在花坛边，他抬头环顾了一下住宅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他戴着一顶紫红色的绒线帽，穿一身牛仔服和一双宽头棉皮鞋。他的帽子上，衣服的前胸，裤腿上都绣着各种我看不懂的卡通图案。

    我小时候是个野孩子，一到冬天就喜欢到冰上玩。有一次我的左脚插进了冰窟窿里，棉鞋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我不敢回家，和几个小朋友在河边生了一堆火。可那天晚上我还是被父亲狠揍了一顿，因为我回家太晚了。

    今天晚上南京会下雪吗？

    我只认识西朋一个裸奔青年，现在他似乎要放弃这项运动了。有一段时间，我的情绪特别低落，是西朋对裸奔的热情鼓舞了我。他现在关机了，说不定正在床上和老婆缠绵。

    我把吃了一半的泡面推开，点燃一支烟。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如果现在有人请我去饭店吃饭，我也会拒绝。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找个人和我一起裸奔，天气确实冷，得找个人做伴才好。我在回来的路上没看见一个裸奔者，整个南京城的裸奔者都到哪去了呢。

    说实话，在这种天气出去裸奔显得有些矫情，路人会认为你想靠裸奔出人头地快要想疯了。但我真的想裸奔啊，并且我敢对天发誓，我并不是为了出名才要裸奔的，至少今天晚上不是。

    我将空调开到二十二度，脱光所有衣服，在单人床上进行孤独的裸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