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

张剩的爹张大死了，是在悬崖上采药失足摔下来的。

张大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家里平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女人穿的衣服、孩子念书的学费都是靠他一个人采药的微薄收入支撑着。在妻子的眼中，他是一个持家有道的好丈夫；在儿子张剩心中，爸爸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乡人的眼中，他是一个老实忠厚的好邻居。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永远离去了。大家都在抒发“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的感叹，张剩娘哭得是昏过去醒过来，醒过来马上又昏了过去。家中的角落里，惟有九岁的张剩张大着眼睛，眼里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下来。也许是年龄小的缘故，再加上穷山沟里孩子懂事晚，孩子浑然不知爸爸的死对自己、对这个家来说是有多大影响。

张剩在城里文明办工作的哥哥张文明听此噩耗，也迅即从县里赶回操办后事。在张文明“一切从简”的要求下，大家伙匆匆一起忙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就商量着抬棺下地。本来张文明执意将张剩的遗体送到县城火化，可拗不过长辈非要将棺木下地的要求，最后也就只好同意将遗体埋葬在离小村有10里路的山冈上，那个山冈与小村隔着一个山谷，可以彼此对望。

按照村里的风俗习惯，走在棺材前的抬棺者必须是死者的长子，可大家犯难的是死者只有一个儿子张剩，而这张剩又只有9岁，恐怕吃不消抬这个棺木的事。

就在大伙为这事争执不休的时候，张文明的儿子跳过来说：“这走在前面的人选就我吧，张剩小，抬不动……”话还没说完，就遭了村里的老张头一巴掌甩了过来，“你这小兔崽子，这村里多少年来的规矩，还要你在这瞎搅和！”老张头吹胡子瞪眼睛地大骂。

“可张剩就算抬了这棺材，恐怕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

“抬不动也要抬，他不抬谁抬？”张文明走过来，“我哥死了，这走在最前面的抬棺者就应该是张剩，抬累了就算停下来歇息一阵也要抬。”

“可这要抬到多长时间啊？”张文明的儿子还是不赞同，转过头来对张文明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信奉这个？爸，这现代文明可没这么个要求法儿！”

张文明冷笑一声：“我哥死了，我是最伤心的，我就不疼张剩？这现代文明再文明，我们村这多少年留下的规矩就不文明？你别在这瞎扯淡！”

张剩娘轻轻地抚摩着儿子的头，低声说：“儿子，你爹就你一个儿子，这棺你必须得抬。”

“我没说不抬啊，我听娘的话，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张剩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为了告慰死者英灵和村里自古留下的上古文明，最终张剩顺理成章地加入到了抬棺的行列中去。

前往那个山冈的一路上都很不好走，崎岖不平，坎坎坷坷。因为张剩年龄小，队伍不得走了停，停了又走，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撒在众人身上，金灿灿的，煞是好看。抬棺的队伍伴随着响彻云霄的悲凉唢呐声，显得声势浩大又倍觉伤感。

正离那个小山冈已经很近时，队伍突然间停止不前了。原来前方是一段狭窄得像鲫鱼背的陡峭小道，小道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是万丈深谷。

“怎么办？张剩恐怕走不过去！看样子这段路要别人暂时顶替他一下。”抬棺队伍中的一人说。

张文明刚想答话，张剩娘已经插了过来说：“剩子，你爹死得惨！这死后亡魂你可不能不让他安息啊，这祖辈的规矩，抬棺的人可不能随便要换就换的呀！”

“这么远的路都走了过来，还在乎这点小困难，”张文明看着前方的小道，眼神仿佛变得坚定起来，“剩子，你是他儿子，这村里千百年留下来的规矩可不能破啊。”

后面的那些长辈们也一致赞同，要求这棺木必须还得张剩抬过去，他人不能代替。张剩还是睁着他那双圆溜溜的、没有一丝污浊的大眼睛说：“我听娘的，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张剩娘眼里闪过一抹欣慰的异彩，又摸了摸张剩的头说：“好孩子。就照我们说的，脚下悠着点，眼下看仔细一点，这是险路，可又不是绝路，没什么大不了。”

张剩坚定的点了点头。

队伍继续前行，众人的脚步都放得慢了起来，脚下也都更加小心起来。事实如张剩娘所说的，这路险却不绝，仔细一点也是很容易走过去的。

就在众人暗自庆幸时，前方的张剩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一个不稳摔下了山崖。紧接着棺木前头忽地一沉，其他抬棺人吓得赶紧将手一松，棺木也紧跟着栽了下去，直向那万丈深渊落去。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张剩娘倏地一声大嚎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