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爷爷从家乡出去那年17岁，回来那年71岁。
    奶奶说，那天正好是你爷爷二线后的第三个月，刚刚起床，愣愣的，蹲在床头。突然说，咱回老家吧。娘坟上的草不知该有多久没拔了啊。昨夜俺见着娘她老人家了，她说想俺呢，叫俺赶紧送去给她看看。奶奶知道爷爷的脾气，他决定的问题十头牛也追不回来。于是，便打电话通知我父亲，叫他安排车辆。
    其实，奶奶就是爷爷的倔脾气娶回来的，那年，爷爷所在部队攻克济南，爷爷在战斗中负伤了。爷爷后来说，他娘的，哪里不好伤？偏偏伤在大腿根部。那天，他一看过来给他看病的是一年轻俊俏的护士，急忙死死的拉住裤带，脸憋的通红，不成，不成！实在没有办法，小护士就喊来医院的首长。
    首长过来说你小子怎么这样的封建啊。爷爷说，俺家那，说这地方除了老娘，就是媳妇才能看，首长说你把她当成你媳妇不就成了？爷爷说，能成？首长说，他娘的，领导能骗人吗？本来这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就都是当作做思想工作的一种手段。可是，爷爷却当了真，要回部队时，找到当时答应他的这个首长，说他想在回部队前，把和媳妇的关系确定下来，首长哭笑不得，说你小子啊。我去说说看，没有想到，那护士拼命不点头，气的首长说，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们全军的战斗英雄牛大壮同志，你知道，他最高记录一次消灭多少敌人吗？50个，同志，50个啊！
    结果当年那护士就成了现在的我奶奶。
    回到老家后，奶奶就和爷爷住在多年前的老宅子里，地方政府好意要给爷爷盖一栋好的，爷爷眼一瞪，操着乡音说，要是图享受，俺城里干休所的房子难道不如你这里咋的？
    地方的同志只好笑笑。
    爷爷想回老家，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城里的干休所里，除了散散步，和老同志们下下棋，已经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而家乡就不同了，早就以他为荣。县志里仅有关他的篇目就有三页之多。尤其是他刚回老家的那几年，机关、学校、工厂每天都有请他去讲他那些发生于光辉年代革命故事的人。爷爷眯着眼睛，对奶奶说，看，还是咱老区的群众啊。爷爷过的很充实，可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怎的，已经很难再出现这样的场面了。就连每年的清明也难得有上一次。常常是爷爷穿戴整齐，却愣愣的坐在那里。
    奶奶说，爷爷有时很寂寞。
    这日，我在公司里正忙碌，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你爷爷恐怕得了老年痴呆症。你奶奶叫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车上，我问父亲，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父亲显的无可奈何，这老爷子，赶快把他接回来。
    临到家乡时，天渐渐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到了老宅子，雨却突然大了起来。就在这时，突然看见我那七十来岁的爷爷冲进了雨幕。同志们！越是阴雨天，就越要继承和发扬俺们党的优良传统，不要被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左右，共产党人就是要勇于冲在前面……爷爷的声音在雨里洪亮。
    我们感觉，爷爷肯定是又犯病了，赶紧跑过去，爷爷，你，你还是进屋去吧，别被雨淋着。
    奶奶的，这点困难怕什么，啊，谁再骚扰军心，老子毙了你们！赶紧归队，跟上！
    父亲却不顾爷爷的阻拦，想把他拽进屋去，却不料爷爷不知从哪里来的劲，拚命的挣脱，警卫员，警卫员！把这个家伙拽过去，听见没有？老子是不怕敌人的子弹的……
    奶奶听到了动静，赶紧跑出来，示意我父亲放开手，她大声的喊，牛大壮同志！
    到！爷爷洪亮的回答。
    立正！
    有！爷爷立即双脚并拢。眼向前方，一动不动。
    稍息！
    现在命令你向后转，前方20米地方，前进！
    雨幕中，我看见我那七十来岁的爷爷在奶奶的指挥下，精神抖擞，挺胸抬头，迈着老迈却坚定的步伐，向屋里走去，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早已干枯的泪腺，却突然湿润起来。
    <文化博览>10期,特别关注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