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招魂
西思拉着亚得和姗蒂来见太太,恰好杜卡因也在。他来干什么呢?原来他第二次去哈·克斯那里,讨得了一些办丧事的经验,特地来向太太讨好献殷勤的。
因戈尔的死,杜卡因上次见到的西思,她因伤心过度,显得那样楚楚怜人,现在他看到的西思却像换了一个人,精神愉悦,但不失沉稳,杜卡因认为这是亚得的功劳。于是他忙走过来胁肩谄笑,说:“给小姐道喜了!”
西思最讨厌的男人就是胆小、懦弱、卑躬屈膝、阴奉阳违的人。她见杜卡因那副生就的奴才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老爷之死,在你眼里是件喜事?”
“说这样的话就该打嘴!”老太太也生气了。
杜卡因一看,拍马屁非但没有拍成,反而惹恼了太太小姐,他忙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奸笑笑说:“太太小姐千万别生气,我实在是看小姐今天的精神、气色特别好,一时高兴竟忘了忌讳,说溜了嘴。”
“你也别油嘴滑舌尽用好话来哄我们母女俩,我问你我交给你的事都准备好了吗?”西思一本正经地问。
杜卡因说:“刚才我已经对太太讲了,正想去回小姐,不料小姐就来了。”
西思说:“为老爷举哀发丧,是你为我们庄园办的第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大事,凡事不行藏奸耍滑,有事要和我们商量,不许自作主张,否则,我不会轻饶你的。”
杜卡因咋咋舌,他初次领略了西思的厉害,从此对西思那戏谑的态度也不得不收敛一下,然而他那颗想霸占西思的野心却继续在膨胀。
杜卡因诺诺连声退出后,把园中的三老四少,勤杂人员招集到一起,把任务分了。采购物品的、布置灵堂的、接待宾客的、供茶水饭菜的、看管供品什物的,每个班组又都选了管事的头头,这样,分工明确,责任清楚。杜卡因又当众宣布了几条奖惩制度,最后杜卡因说:“我是刚来庄园不久的外国人,蒙太太小姐的信任,委我重任,当然做事还要靠大家,不过我要郑重地告诉大家,为戈尔先生举办葬礼是庄园里的一件大事,马虎不得,偷懒不得,更不许趁机偷窃东西,如果发现,不管你的地位是贵是贱,也不管你的资历是深是浅,辈份是长是晚,我都一视同仁,决不轻饶。”
杜卡因是第一次在戈尔庄园的众人面前露面,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位非洲来的黑胖子,但从他的讲话中,大家都认为他的来头不小,不然的话,太太小姐为什么这样信得过他?如果不听他的话,肯定要吃亏的,于是大家在各自头头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做事去了。
按地方的风俗,死在外地见不到尸体的人必须把死者的灵魂招回来才能安葬,否则,就成了孤魂野鬼,永远飘流在外,无处栖身,受尽风霜之苦。不过招魂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得了的,这个人必须是一个非常之人,也就是他睁眼与常人交际,闭眼能与神鬼来往的,人称有半仙之体的人,俗称巫师。
给戈尔招魂的是一个男巫,名叫威廉姆,土著人,是杜卡因在哈·克斯的指点下,从三十英里以外的一个不出名的小镇上请来的。看样子很老,老得像一棵棕榈树。脸上的皮挂着,一抓就是一把,青铜色,很粗糙,两耳垂很长怪吓人的。当人们问起他的年龄时,他总是摇摇头装着糊涂说:“忘了。”其实当地知情的人说,他也就七十多岁。老态,有它自然的一面,也有他特意装出来的一面,目的是给自己蒙上神秘的面纱,以便更好地去欺骗群众。
这又是一个晴和的天气,有风不大,太阳照着,也不十分热。姗蒂陪着西思,亚得扶着戈尔太太,杜卡因以及庄园中的几个长辈,还有戈尔生前的几个好友和巫师,一共十五个人,前往直布罗陀海峡为戈尔招魂。把阿里戈找回代管园中的事。
车子到了太子港,他们改乘一只帆船,海上风浪不大,船扯起帆,也就用了五、六天的时间,就接近了直布罗陀海峡。这时风高浪急,帆船不敢前进。戈尔太太与西思小姐本想亲眼看看吞噬她们亲人的狂风恶浪,可还未到峡口,这里的风、这里的浪已经使她们胆战心惊了,加上这船是民用船,船小身轻,怎能经得起大风大浪的颠簸呢?她们又征求了一下杜卡因、巫师等人的意见,当然这时最有发言权、决定权的还是巫师。巫师威廉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装模作样地闭上眼,掐着指头算了算,又睁开眼望望那茫茫的、波涛凶涌的大海,看看各人的脸上都有惧色,其实他自己也早怕了,但仍不以为然地说:“真正进入招魂范围的,应该再靠近海峡二十海里,既然船主觉得有难度,那就算了,好在海面宽广,无遮无挡,我们把招魂幡再竖得高一些,凭我的神通会把老爷的魂招回来的。”听了巫师的话,各人才松口气。
戈尔太太和西思小姐都说:“既然这样,回去我们多给你些赏钱就是了。”
巫师威廉姆身穿宽松的长袍,披着长发,手执一面黄色小旗,盘腿坐在船头。主事人杜卡因叫人焚起香,扯起了招魂幡,摆上供品,先由巫师作法招魂。威廉姆闭上老态龙钟的眼,口中念念有辞。不一会他又睁开眼,摇着手中的小黄旗,放开喉咙,怪声怪气地喊道:“戈尔老爷,归来吧!茫茫大海何处为家,海鸥水鸟,何以为伴。”说完,他立起身,向空中拜了四拜。接着又用尖得令人心悸的声音喊道:“西有荒山孤岛,上有毒蛇猛兽;东有恶水深潭,内潜险蛟凶鳄;北方道路崎岖,荆棘丛生;天有云,地有雾。回来吧!老爷。你家在南方,这里阳光明,道路畅,鲜花遍地香;坐有车,喝有浆,饿有山珍供你飨。回来吧!老爷。别观望,莫彷徨,亲朋好友候海上。”
这时,威廉姆丢掉手中的小黄旗,换上一把桃木短剑,在船头上跳来跳去,作各种与魔鬼厮杀状,意思是为戈尔灵魂的顺利回归扫清道路。威廉姆作完法,由戈尔太太、西思小姐呼唤戈尔,接着是亲朋好友呼唤,等各人都呼完后,威廉姆用小黄旗向空中一招,说声“归”,随手用青布把香案前事先准备好的清水盆蒙住,这表明戈尔的灵魂已经招回来了。大家一起跪下,面对清水盆叩头、默哀。戈尔太太、西思小姐更是如睹亲人,泪水涟涟,哀声不绝。
招魂礼仪的最后一项就是祭祀天地鬼神,由威廉姆亲自动手,焚化了神幡纸帛,然后把带来的丰盛的供品,一样样地抛进大海,边抛边怪声怪气地唱:“天有神,地有鬼,鱼鳖虾蟹藏海水。戈尔老爷归来兮,海天茫茫鸟自飞。祭礼薄,人心贵,寄言神鬼与异类,不用争,且莫推,我把话儿说明白。焚金化帛供鬼使,珍馐美酒鱼虾醉。神仙本是天上住,不食人间烟火味,一缕香烟袖中拢,仙岛松下石上睡。”
招魂,本来就是一件伤感的事,更何况又是在茫无边际的海洋上进行,无疑又增加了悲惊的气氛。特别是戈尔太太和西思小姐,失去亲人而产生的茫然无着的孤独感和情感上的失落感,更是郁结于心,无法排泄。现在听了道貌岸然的威廉姆那段亵渎神灵的唱辞,真叫人哭笑不得,把这近似凝固的冰冷的气氛缓解了许多,压在各人心头上那情感的重石好像一下子飞走了,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西思小姐小心翼翼地捧起藏有戈尔灵魂的水盆,慢慢地走进船舱,也宣告了招魂仪式的结束。船主立即掉转船头,急急地驶向通往太子港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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