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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是流氓(5)

发布于:2019-03-09 09:0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刘鹏

  (五)

  “张世豪回来了。”臭烘烘在村里逮着谁都大呼小叫。

  “哼!他妈的臭烘烘还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舌妇人,老娘都没见到那死鬼的影子,她是左眼还是右眼看见咱男人回来了?”张鲜芝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斜视了臭烘烘一眼后骂道。

  其实张世豪早在两个月前就知道父母亲已经后去世,可自己毕竟是被关在牢笼里,即便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又能怎样?因此,他得继续忍着。虽说就两个月,真他妈的比两年还长。

  还真不是臭烘烘乱嚼舌根,今天张世豪还真的出狱了。一路走着,一路设想着媳妇孤身一人个给老父老母发丧的场面:“哎呀!好歹有两块板就好了。唉!肯定比面粉商高老头还要凄惨。”

  在临近村口的时候,张世豪感到鼻子一阵阵地发酸,随即眼泪就不由自主唰唰唰的往下流。他也想像人们经常能见到的那些个“孝子贤孙”一样,一口气跑回家抱上灵位嚎啕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群傻逼把自己看扁了。因此,他一路反复在心理对告诫自己:“没什么好哭的,咱没有做错什么,去他妈的流氓罪。这个家之所以会弄成这样,都是他妈的憨狗把主人当盗贼胡乱地撕咬了。这笔账只能先记着,当下最总要的是挺直腰杆在人群中好好地活着。”

  想到这里,张世豪停下脚步,精心整理了一番自己预支了两个月工资置办起来的那一身头衔,再将肩上的黑色挎包反复认真细致的擦拭,然后才案首挺胸地来到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将那口几十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让人心惊肉跳的挂钟奋力地敲响。

  静待人群聚集之后,张世豪才在一遍惊异的目光中,腰杆笔直地闪亮登场。

  “他妈的土匪又要猖狂了?”钱国华一脸气愤地将嘴巴凑到段来福耳边小声说道。

  “走,找福昌哥去,问问他到底咋整,总不能让土匪如此猖狂而咱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吧?”段来福愤愤不平地回应道。

  在刚进村口的那个拐角处,张福昌独自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一脸忧愁地吸着烟斗。见钱国华、段来福向他走来,才缓缓地抬起头,然后不咸不淡地问道:“啥事?”

  钱国华急不可耐地抢先说道:“福昌哥,土匪那狗日的回来了,还敢去敲大钟,那么猖狂,咱们去把他绑了?”

  “绑啥呀?一天到晚就这么闹来闹去的,不知道肚子饿啊?我家里倒是没粮了。”张福昌一脸不屑的说道。

  “哼!还他妈的贫管主任,也就这么点觉悟。肚子饿算个裘;肚子饿就可以让坏人随便猖狂了?要是······”碰了一鼻子灰的“第一干将”在返回来的路上和段来福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骂。

  各位老少爷们:

  今天,我是没有经过谁的同意,就自作主张敲钟把大伙集中到这里,惊着大伙了。我向大伙说声对不起。当然,既然将大伙召集来了,就需要当误大伙一点时间,把我这两年埋藏在心理的话对大伙说一说。

  大伙应该都还记得,两年前,我是从这里被五花大绑着送走的。今天我回来了。虽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我还是要告诉大伙,我刑满了,我被放回来了。

  从今天开始,咱们又要在一个村里过活。我想要对大伙说,我不是什么坏人,更不是什么坏分子。还真不是我不知悔改,其实大伙只要仔细想想就什么都明白了。从小我就出生在这个村里,就在大伙的眼皮底下长大,都三十多年了,凡是比我长的,该叫叔的我叫叔,该叫婶的我叫婶。也许,因为偶尔说话不小心,也可能冒犯过一些老小。但大伙拍着胸脯说,我有意冒犯过谁吗?我做过一件坏事吗?在农场劳动改造的这两年,我常常冥思苦想,可就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就说我被送去劳动改造这件事吧!当初,我是一个已经二十八岁的单身青年,鲜芝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双方都是自觉自愿地要在一起,怎么就成流氓了?不就没有举行婚礼吗?再说,婚礼对我们这些单了那么多年、都快得相思病的人来说,还有那么重要吗?其实我都知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我爸曾经当过土匪。

  今天我回来了,还和大伙说这些,便不是想抱怨什么,更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土匪又要猖狂了。我只是想告诉大伙,我爸当过土匪,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可那都是在旧社会。再说,那也算事出有因吧?我爸他才八岁就没了父母,都快要饿死了才不得已上了山,也就是跟着那些人混口吃的。下山以后,他一直在村里低头做事,咱们村和我一起长大的这些人,谁看见过他那张脸长成什么模样吗?没有吧!平日里,他连说话的声音也小得像蚊子一样地嗡嗡叫;就连放个屁都不敢放任它像流水一样地直接涌出来,而是每一次放屁,都要小心沉稳地憋住,一点一点地散开一道口子,让屁慢慢地向外“细水长流”。

  如今,我爸死了,我娘也死了,即便他们的所作所为算得上罪大恶极,他们该受的惩罚也都受了。现在,我只想央求大伙,让我和鲜芝在村里安安静静地生活。我向大伙保证,一定像我爸一样,把头埋到自己的裤裆里,绝不敢抬起来让大伙见到我这张丑恶得影响村容村貌的嘴脸。当然,说话也一定会像蚊子一样的嗡嗡,放屁也肯定会采用“细水长流”的方式。

  说完之后,张世豪感到了全身从未有过的舒坦。此刻,即便有人还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他好像也不会再有什么怨言。

  不知什么时候,张福昌也独自一人悄悄来到了人群中,他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道:“唉!多可怜的娃啊!都是·······”

  回家的路上,钱国华又将嘴巴凑到段福来的耳边悄声说道:“看来,他这两年的劳改队算是白进了。这哪是央求,明摆着是不服、是挑衅嘛!”

  “好好想想吧!服什么?人家说的那些难道一点道理都没有吗?这些年他张世豪干过一件坏事吗?我他妈的也就是个猪脑袋?就跟着你们这些人瞎起哄,硬是要说人家是个坏人。要不是福昌哥把他弄到农场去了,说不定还真被你们几个狗日的给弄死了。”段福来似乎突然之间就醒悟了,他一改往日的口气对钱国华怒吼道。

  “哦!你他妈的翻脸比翻书还快,那些事都是我们弄的?你没参加啊?你是什么人?好人?大大的好人。我一定要擦亮眼睛看着,看那狗崽子们会不会对你这种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大好人感恩戴德。”钱国华一副咄咄逼人的口气反问道。因为他真的生气了,这是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被同一阵营的兄弟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是的,我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我倒要问你,难道这一页还不该翻过去吗?我没想过、也不敢奢望谁会对我感恩戴德。因为现在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吃错了药、还是哪根筋短路了,竟然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能指望别人对我感恩戴德吗?好好想一想吧!张家都被闹腾得家破人亡了。那是谁造的孽啊?是你。当然我也脱不了干系。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可晚回,但咱们至少可以别闹腾了,可以洗洗脚睡了。”还真是谁都不能小看,就段来福这样一个平日里在村民眼中完全没有脑子的东西,一时间,竟然也能悟出这么高深的道理,把号称专家的钱国华惊得目瞪口呆。

  张世豪的一通演讲,虽然没有赢得“阵阵热烈的掌声”,但也没有谁站出来将他打翻在地,然后再踩上一只脚。只是带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个惊天的疑问——好像他还真没做错什么。那为什么要被送去劳改呢?

  当一个个村民从村口离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嗅到了些许的腐臭,那是岁月的疾病在他们的面前裸露着一道已经发炎后正在化脓的伤口。

  回到家里,张世豪倒有点像个第一次去相亲的毛头小子,显得一脸的青涩,好半天都找不到一句话和自己的老婆开口。因此,他只好怯生生地将从来未曾谋面的儿子抱在怀里,用极度夸张的语言和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吃过晚饭,看着整整期待了两年的黑夜开始渐渐降临,张世豪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热血也在一阵阵上涌。儿子早早地就睡了,张鲜芝也放下了手里的活,无所事事地坐在他的身边,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可毕竟是分开两年多后的第一次,张世豪才喝过一口水,瞬间嘴巴连同喉咙又干燥得说不出话来。他再也等不及了。于是就告诫自己说:“什么也不用说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就直接一抱及张鲜芝搂入怀中。

  紧点、再紧点。此刻,他需要在瞬间之内就将女人彻底熔化。

  女人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就像一个哮喘病人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似乎这些年来的人生悲苦也都在那一刻完全消融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幸福地享受着那一屋子的黑夜。过了好一阵子,张世豪才又一次将女人揽入怀中,然后一边轻轻地爱抚,一边动情地对女人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就是你的奴隶,你想怎么使唤都行。”

  村子到农场要走五公里的山路,可张世豪每天都早出晚归。偶尔遇上村子里那些爱多嘴的人,总免不了要问上一句:“你这么跑来跑去不累吗?”

  张世豪可没有兑现他在全村人面前演讲时立下的誓言——把头埋在裤裆里。而是常常对着多嘴的人莞尔一笑,然后在心理暗自骂道:“你他妈的就只知道累,老子倒是不想这么累,但上天赏赐给咱那些黑夜里的幸福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是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就盼这一天吗?每一个晚上都可以同自己的女人、孩子在同一张床上一同入睡,哪还敢嫌苦嫌累呢?不就五公里山路吗?就是再加两个五公里,咱也得跑啊!要是现在不跑,等到将来有一天,即便还能跑,可跑回来又能有什么用呢?也许就只剩下唉声叹气和干瞪眼了。”

  张世豪就这么一直牢牢地抓紧自己的幸福,在一来一去十多公里的路上跑过春夏秋冬、跑过花开花落、跑到脚步放慢、跑进头发花白。

  偶尔回想起被监督改造的岁月,他就会恨得牙痒痒。他常常会自言自语地谩骂出口:“一群狗娘养的,把事情做那么绝,让老子想媳妇都想疯了。”

  可有的时候,张世豪也会情不自禁的感激劳改那段经历所得到的恩赐。是啊!收获还真的不少,不仅改掉了包括偷摸在内的几乎所有恶习,还养成了对生活中林林总总的精于算计。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份不仅稳定、而且还让钱国华和段福来这般狗日的都羡慕得睡不好觉的工作。

  是啊!把头埋在裤裆了,那不是要将人活活闷死吗?张世豪做不到。其实,他从心底里从来也没想过要这么做。

  哎呀!张家的恩人今天终于大驾光临了,张世豪还真就要铺张浪费一回。他吩咐张鲜芝做了一大桌饭菜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然后倒上酒,和自己的恩人雷二虎开怀痛饮起来。

  他总是忘不了让酒液进入嘴巴时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也忘不了不时向院子外看一眼。

  此刻,张世豪还在幻想着钱国华、段福来等一般狗腿子正在从他们家门前走过;幻想着那滋溜滋溜的声响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正在一刀刀刺向钱国华、段福来这般狗日的那一堆堆多少年来一直被坏水浸泡得都已经生锈的肠子。

  “唉!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张世豪还在幻想着,钱国华和段福来一前一后还真的就来了。

  张世豪赶紧起身,对着院子外面满脸堆笑地问道:“两位领导,吃饭了吗?我们也才开始,快进来一起吃。”

  “吃过了,吃过了。”两个狗东西随嘴应了一声,头都没敢抬起来就匆匆地溜走了。

  哎呀!这幸福的日子还真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一九七九年。张世豪在他的案子平反后又当上了农场建筑队队长。

  这应该是他这个土匪崽子的人生巅峰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像原版的范进中举一样,发疯似的高兴一场。可他还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当初是张福昌态度那么坚决地将他送去劳改,为什么今天又非要拉着一般人去证实咱的清白?难道是狗日的又回忆起了那两只野猪腿的香味了吗?难道······

  人生少一点苦难就好,有一点疑问算得了什么?就是有再多的疑问,也阻挡不了岁月从眼帘上飘逝、从指尖上滑落。

  一九八二年,农场也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踏上了新的征程。六月二十六日,新建的第一栋职工宿舍楼竣工了,全场上下正待举行一个盛大的竣工典礼。可一名工人不小心突然从楼顶上摔了下来,连医院都没送到就断气了。经协商,场里同意了家属的要求,将尸体运回死者的老家去安葬。由于当初公路还没有修到村里,所以农场选派了一批人跟车去护送。张世豪作为建筑队长,当然是首当其冲。

  当汽车开到公路尽头返回后,张世豪的大脑里突然之间有生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要是能把棺材拆开,把死人拿出来,各自包干负责,那就省时省力多了。

  “是啊!都他妈一群傻蛋,十多个人抬一口棺材走十多公里的山路实在太辛苦了。再说,搞不好弄到天黑也送不到。”张世豪想到了自己的高明之处突然就笑出声来了

  “是的,还真就决定这么干了。”张世豪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想法和大伙说了。

  好啊!虽然也有人觉得不妥,毕竟这么做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可谁又会和这省时、省力的事过不去。再说,这可是队长提出来的,能反对吗。

  说动就动了,张世豪带领护送队员到周边村里借来了背送所需的工具,由他和另外两人交换着背送死尸,其余的人负责背送完全拆开来的棺材板子。还真是这样,不仅省力,而且行走方便,又能节省时间。这样的算法,除了张世豪这样的“天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然,对死者如此的不恭,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其实他早就盘算好了,等到临近村子的时候,再把棺材合起来,把尸体放进去,恭恭敬敬的抬着进村,那还不因为他们提早赶到而让死者的家属感激不尽。他都想到了,至少也能讨到一顿好酒好肉的款待。

  张世豪背上背着尸体,还一边哼着小曲,他为自己的绝顶聪明又增添了几分对人生的豪迈。

  快了,都能看见村子了。张世豪正要准备叫他的队伍停下来。可突然之间,从村后的小道上来了几十个人。

  “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张世豪脑子里轰隆一声,随后就雕塑一样地僵在哪里。

  这是死者家里派来迎接的队伍,都是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孙子,都是家族中的沾亲带故,他们看到自己的亲人像一头死猪一样被横绑在背架上,瞬间就从悲痛的心灵深处升起了急待狂喷的怒火。

  “哎哟!你他妈的怎么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啊?”走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一看到这幅场景就一副哭腔地厉声骂道。

  随即一个身形粗矮、满脸胡茬、大约三十刚出头的男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高声叫喊道:“打,打死这些狗日的。”

  张世豪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魂飞魄散后又被这些愤怒的人们狠狠地揍了一顿,幸亏村支书及时赶来才平息了事态。

  几天后,农场又派人到村里向死者家属道歉,在工伤补助方面又增加了一些费用,才将此事彻底解决。当然,张世豪的队长也就从此到头了。

  处分算什么?不让当队长又算什么?还是阻挡不了岁月地流逝。张世豪就这样一天天老了,可他的“算计”水平却一天天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他的这些个算计,不仅仅在关键时刻得到体现,在生活的细节中也经常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世豪家住在离镇上只有两公里远的村里,可大多的亲戚都住在离镇子十里开外的地方。所以,他家自然也就成了亲戚朋友们赶集时的歇脚地。当然,大多数的人来了也就只是到他们家喝口凉水歇歇脚。可就是喝口凉水,他本来也想收上几文钱。可张鲜芝是谁?他张世豪都还没翘屁,张鲜芝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于是还没等张世豪开口,张鲜芝就采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充满“邪恶”的念头。因此,这些年来,张世豪总是免不了时不时拿亲戚们到家里喝凉水的事叨叨几句。

  乡下人经常流传一句老话:“最亲不过郎舅,点头不过亲家”。张世豪的小舅子张有志当初赶集时也经常到他们家里喝口凉水,姐姐偶尔也会单独留下弟弟要么吃上一碗饭,要么啃上几个白薯或者是烧土豆。一次,二次,三次·······张鲜芝真没想到啊!这他妈毕竟是狗日的,还真就忍不住终于开口了。

  那天,张有志在集市上多耽误了一会,回到姐姐家时,那些常来喝水的沾亲带故都已经早早离开了。

  才一进门,姐姐就一副溺爱的口吻责备道:“你都混什么?不到天黑都不行?饭都快凉了,快坐下来吃吧!”

  “是啊!有什么好客气的,姐姐家不就跟自己家一样吗?再说,一大早在家里胡乱吃了几口就出门,到现在也就是在回来的路上趴着牛饮了几口‘山泉’,肚子早就咕咚咕咚地响个没完了。”张有志一边在心理想着,一边抬头对着姐姐憨憨地一笑,随即就坐到饭桌前大口地吃将起来。

  “哎呀!有个姐真好。”两大碗饭下肚后,张有志在心理好一阵感叹。随即他将碗筷往桌上一撂,豪爽地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又心满意足地打了几个嗝。可当他刚想起身去一下茅房时,一抬头就看到姐夫不仅没有动筷,而且一动不动,面无血色地呆坐着;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憋得满头满脸的汗。

  张有志还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他嘴唇哆嗦着轻声问到:“姐夫······姐夫,您······您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张世豪,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他突然长舒了一口气,才最终“冲破了一切阻力”,带着几分“羞涩”的口吻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舅,你经常到我们家来吃饭,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想了一下,饭钱就不算了,你多少要给点菜钱。”

  “唉!终于弄明白了,原来不是想要死,而是想要钱啊!不死就好!不死就好!想要钱就直说,我给你啊!何必整得那么吓人,为这么点事就把你的命弄没了,我怎么对得起我姐啊?”想到这里,张有志似乎也觉得付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不羞不恼地试探着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张世豪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端起碗来,一边吃饭一边若有所思地测算着。过了不到两分钟,他突然放下手里的碗筷,神情严肃地说道:“从这个月算起,每次五角,本月来了三次,共一元五角。”

  就在那天,张有志赶集时正好卖了几只鸡,口袋里有十几块钱,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捞了两元钱往桌子上一放,连还在给猪喂食的姐姐都没打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被送去劳改那天算起,又一个二十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张世豪的儿子张德才也已经长大成人。父亲虽然好歹也算是“公家人”,每月拿着七十多元的工资,在村里也算个有钱的主,但总归名声不好。多少年来,很多人不仅对他们那个家不屑一顾,而且常把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当成笑料。儿子的婚事,还真让张世豪着急啊!自己毕竟是过来人,当初不就为了有个媳妇吗?不就为了从那个让人生不如死的黑夜里“突出重围”吗?不遗余力啊!倒是突出来了,可又被围进了又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里。两年!整整两年啊!还赔上了那么多马屁和口水。当然,二虎叔的那份情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这都是张世豪想多了。因为不同的时代,人们价值取向肯定不同,欣赏事物的角度也各有千秋,姑且把它叫做价值观吧!

  在他的子辈们那些个漂亮女孩的眼里,儿子张德才与他们老张家那些所谓的名声不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且人还长得那真叫一个帅呆了。更重要的是,他头脑灵活,常年南来北往地倒腾生意。钱啊!卷发啊!墨镜啊!喇叭裤啊!周围几十里,也就他一人在玩,也就他一人敢玩,也就他一人玩得那真叫一个酷逼了。中秋节回家,张德才带着他上初中时的校花杨丽华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德才和杨丽华双双端起酒杯,再给张世豪夫妇俩杯子里也斟满了酒,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道:“爸、妈,我们俩给二老敬一杯酒,媳妇今天就算过门了,从今往后,她就在家里照顾您们。至于那些繁琐的结婚仪式,咱不讲究,就不搞了。”

  “哎呀!不用三媒六证,也不举行结婚仪式,直接领进屋就上床睡觉了。这到底应该归结为老张家的耻辱、还是应该让他成为老张家的传统文化或者祖训?”张世豪嘴大张着,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真的,张世豪一时还真的接受不了儿子这样随便胡来。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毕竟人都带回来了。他相信这混小子一定、肯定都把人家姑娘“那个”了。再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货,哪里还挺得起腰杆来教训儿子?因此,老两口只好强撑着送给儿子和儿媳一个比哭还让人难受的微笑,然后又“大度”地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小两口就这么倘然地睡了,老两口虽然有些别别扭扭,但也不得不窝着一口气准备睡了。就在张世豪一脸愁容刚要上床躺下的时候,张鲜芝的脸却突然像翻书一样翻出另外一张面孔“挑逗”道:“为啥子找了个不花一分钱的媳妇,这反倒惹你不高兴了?当初你也没花一分钱,可都这么些年了,你不是每天晚上都高兴得不想让天亮吗?”

  “那能一样吗?还不是因为······”张世豪吞吞吐吐地应道。

  “哪里不一样了?说啊!说啊!哪里不一样了?看你那熊样好像从今往后就·······”张鲜芝一边说一边动起手来,一会儿就明显感觉到下面······

  在这么一个几十年来一上床就“放肆”的老婆面前,张世豪还真的不敢抵赖什么,倒显得像个小男孩一样的羞涩,可最终还是抵御不了她那一道道像电弧一样的目光,于是就······

  还没到隆冬时节,儿媳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张世豪看在眼里、甜在心理,早已把那份心中的不快抛在脑后。多少次,他的目光像蛇一样在儿媳妇那个鹅卵形的肚子上蜿蜒爬行着。是啊!他不仅仅只是看在眼里,而是想把她装在眼里;他不仅仅只是甜在心里,而且是想甜到骨里。

  幸福的日子往往只是在眼前晃悠一下就过去了,几个月望眼欲穿盼回来的儿子,春节才刚过,又外出了。张世豪依然每天在五公里的山路上不停地来回跑着。只是从某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心理暗暗地骂自己“老不正经”,为什么眼前总是晃荡着儿媳妇那个鹅卵形的肚子,在上下班的间隙、在进出家门的片刻、在醒来和睡去的之间、在········。

  正月十五,那一天的日子真有些难熬,总也等不到下班的时间,太阳他妈的也不知道什么叫疲倦,就这么没玩没了地在空中悬着。几乎是每过一分钟,张世豪都要不少于六十次地看一看手表。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只好像做贼一样,偷偷地撂下手里的活,然后就提前下班跑回家了。是啊!还是那个鹅卵形的肚子让他牵肠挂肚。再说,这是过元宵节,对他这么一个平日里精于“算计’的人来说,总算又找到了一次“胡吃海喝”的由头。因为这精于“算计”所导致的胃肠生锈说什么也不能在“由头”擦肩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让它错过。

  让张世豪感到郁闷的是,回到家后才知道,只有儿媳一人在家,老婆子回她弟家去了。尽管儿媳也硬的、软的给他做了几色菜抬到桌上,但毕竟距离“胡吃海喝”的要求还是十分遥远。再说,就自己一人和儿媳妇在家,你让他如何才能鼓起勇气,让那如蛇一样的目光在那鹅卵形的肚子上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蠕动。要真是那样了,儿媳妇稍起疑心,将“老不正经”的标签往他脸上一贴,板上钉钉的证据被坐实之后,不借助工具肯定是拔不下来了。因此,他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快,闷闷不乐地喝了几口就睡下了。

  “啊!啊!爹,快来啊!我要生了。”一阵夹杂着凄厉的叫声将张世豪才从睡梦中惊醒。

  “哎呦!儿媳妇要生了。哎呦!这咋怎呢?这死老婆子呀!你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偏这时候去了,这不是要老子的命的吗?”张世豪一边穿衣一边不停地哼哼唧唧。

  “咋怎呢?咋怎呢?”一向敢作敢为的张世豪一时还真是没了主意。

  找邻居帮忙不仅要送东西、要甩红包、甚至还要请人吃饭。对于他这种泼水饭都要用纱布过滤的家伙来说,遇到这样的事,他还真是一点辙都没有了。

  可听着儿媳像一头正在被宰杀的牛一样一声高似一声的叫唤,张世豪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忍痛割肉请人去了。然而,他前脚才跨出门一步,瞬间就又改变主意了。

  “这接生的事也没有那条成文的规定说必须得是女人?难道自己就不行吗?”这个疑问似乎也仅仅只是瞬间在他的大脑中掠过。可他定了定神后,才几秒钟的时间,还真就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就自己弄吧!咱还就不相信接个生也需要有三头六臂。”

  当然,张世豪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样一来对儿媳和自己名声的影响。可这仅仅也就是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瞬间就从眼前飘逝而去。

  “能有什么呢?自己的儿媳妇,不说,就等于什么也没看见。”张世豪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给自己信心和勇气。

  玩“掩耳盗铃”,他张世豪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能耐,促成他又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从儿媳的肚子里接下了自己的孙子。

  把儿媳妇安排妥当后,将孙子抱在怀里时,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灿烂,似乎从内心深处正在体味着一名“英雄”的满足。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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