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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卖自己(4)

发布于:2019-01-25 08:4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刘鹏

  (四)

  去年,罗大刚吸取了当初刚上任时的教训,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搞彻底民主化而召开村民大会了,而是独自将村里生活最困难的几户人家排出来,用政策逐条对照,符合条件的就直接推报上去。结果就惹来了众怒,被二十几个村民联名将他告到了镇上,说他罗大刚一手遮天,搞暗箱操作,让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吃上了低保。为此,他不仅被要求向镇里递交了书面材料,甚至还附上厚厚一沓照片加以说明。

  因为分管的李副镇长很生气,罗大刚又不得不在村委会乔书记地劝说下前去镇上当面认错。可他一路上把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因此,当他敲开了李副镇长的门后,就只有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了:“镇长,对不起,是我工作没做好,给您们领导添了麻烦。可我还是认为,现在的人民群众素质和觉悟都还很低,要是把民主完全交到他们手里,一个个都会把利益往自己身上扯,其结果就是,低保肯定落不到真正的贫困户头上。”

  李副镇长可是新官上任,一个满腔热情的“彻底民主派”,一听罗大刚找客观原因阻碍民主地推行,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直接就开口叫喊道;“你就那么害怕人民群众?怕就给我滚蛋,别拿着人民赋予的权利不当回事。”

  “李副镇长,你别生气了,我滚还不行吗?”罗大刚说话倒是像他的名字一样干净利落。

  “哎哟!兄弟,你怎么这么理解哥呢?当初也就因为哥这一张臭嘴,喝了几口马尿后就找不到把门的,把乔老爷给激怒了,才一时的冲动,当着大伙的面和乔老爷签署了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卖身契。酒醒之后,哥把场子都悔青了,可又不好单方毁约啊!这下好了,兄弟你利用手中的权利,将哥直接就给‘枪毙’了,这不是给哥帮大忙?本来哥应该大包小提、卑弓曲膝地到兄弟门上求救,没想到这些个繁琐的过程都被兄弟帮哥省了,你让哥说什么好呢?”从镇政府大院里出来,罗大刚竟然忘记了开车,他脚步轻快地小跑在回家的路上,被李雄风指责的那一点点委屈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才能感谢李雄风的“大恩大德”。

  “乔书记啊乔书记,这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咱是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干了。这可是你们当领导的单方毁约哦!我可不会为当初签署的那个“君子协定”承担任何责任和后果。”罗大刚一路上连与乔文富见面时该说哪些话都一并想好了。

  “唉!每月就一百元钱,这可是人民币,不是美元啊!即便是美元,也不够买盐、不够买醋、更不够买油。一年到头从东家跑到西家,再从西家跑到东家,同样的一条路跑了不知多少回,同样的一句话也不知要说多少遍。就算跑破的鞋子、磨破的轮胎不算钱,这脚力和口水就是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那么廉价吧?本来,李雄风只需要发表一通空话、大话加废话的表扬,就可以让咱继续跑破鞋子、磨破轮胎。可咱和李雄风是什么关系?兄弟啊!是兄弟就要讲感情、就要心疼他哥。因此,他只好找个借口,歪曲一下事实,硬要说咱拿着人民赋予的权力不当回事,就可以让咱回去挣大钱,就可以好好在家歇着,就可以不用跑破鞋子、磨破轮胎,就可以省下那些东家长、李家短的口舌。”罗大刚这次算是彻底放下了,因为经过这一年多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地检验,这村官的活还真不是想干就能干好的。

  “哎呀!张总,还真是心有灵犀喔!我才把这村民小组长的帽子脱了,您的召唤就来了。这次咱什么都不说了,明天就回去找你报道。”看得出来,罗大刚有些兴奋了,他一接通电话,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张福财一通大侃。

  其实张褔才每个月都要给罗大刚打几个电话,除了向他汇报工作以外,总是不厌其烦地催他赶快回去,甚至还说他是个傻子,就为了赌口气竟然就放下那么大的生意不管,跑回窝里来挣一年“一千多”,连给祖先们上香、烧纸、泼水饭的钱都挣不够。可他几乎每一次都忘不了笑话张福才,说他一辈子就只想当钱的奴隶,说挣钱哪有个够的,这十几年下来,自己虽然没有成为亿万富翁,好歹也算有了万贯家财,也该回来为家乡做些事了。

  可是现在,罗大刚就是再怎么向往着‘贱卖自己’也不成了,因为李副镇长不忍心看着他哥就这样出卖‘廉价劳动力’,他也就只好像张福才一样,心甘情愿地当钱的奴隶了,还省得经常遭到老婆一天到晚唠唠叨叨地埋怨。

  还没到家门口,罗大刚就远远地看到村委会的两位主要领导已经端坐在自己家的小院里。

  罗大刚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于是在心理又增添了几多兴奋:“这不正好吗?还省得自己又要往村委会跑上一趟路。”

  “乔书记、罗主任,您们怎么来了?”罗大刚一走进院门就嬉皮笑脸地和两位领导招呼道。

  “我们怎么来了?你还不知道啊?哎哟!我们要是再不来,你小子恐怕就要当逃兵了,当初咱们签署的那个君子协定也就可能被你小子单方面撕毁了。”当过几年兵的乔文富在各种场合都喜欢把话题扯到当兵那条道上。

  见乔老爷是带兵来挡道的,罗大刚立马就急了,刚刚还风和日丽的面孔突然间变得乌云密布,任何加以修饰的客套话也没说就直奔主题:“来了也没用,我是被李雄风‘枪毙’的,所以我不是逃兵,也不是我单方撕毁‘君子协定’。因此,我用不着承担任何责任,更用不着给您下跪。如果还要办什么程序,那我现在就写辞职报告。”

  罗大刚不得不感叹李雄风“开人”的工作效率竟然会有那么高,还不到一小时的时间,竟然就快要传达到全体村民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想借此机会进一步刺激一下老乔同志,让他盛怒之下也加快一点办事效率,以免时间拖长了日后又生出什么事来。

  可老乔是什么人呐?还能不知道你罗大刚那点心思,还能随便让别人一点火就着吗?他完全不顾罗大刚的“恶意”挑衅,而是顺着话题不温不火地说道:“哦!我是看错人了。要是早一点知道你是铁了心不干,哪还用得着我舍嘴卖脸地在李雄风面前为你求情。唉!我他妈的真贱,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也不事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就自作多情。”

  在全村人的眼里,乔老爷一直是一身虎气,走起路来能带得出风声,说话也总是那么铿锵有力。可就在那一刻,他似乎老了许多,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险些就掉了下来。这一幕让罗大刚勾起了父亲留在他心中的阵阵酸楚。

  “娃,不想干就算了,叔也不为难你。可你找来那么多项目,圈了那么多地,花了那么多钱,要是都停建了,谁来陪啊?村里可是一个子的没有,让你一个人扛,那你辛辛苦苦挣那么多年,到头来可能就剩不下什么了。”这一刻,乔文富没有了往日的雄风,他似乎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位慈祥的父亲,正在用低沉的语调柔情地心疼着自己的孩子。

  罗大刚终于没能忍住让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因为这样温暖的场面在他的生活中已经离去的太久了。那年,因为高考落榜,他要到南方去闯天下。临出门时,父亲突然一改往日的严厉,第一次用透着溺爱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娃,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要去那么远地方,爹说什么也不敢拦你。可你出门在外,也没个亲人在身边,遇上事了也只能自个扛,委屈了也只能自个受,没吃没喝了也只有自个挨饿。你说这咋好呢?”

  其实,在相亲们的眼里,小时候的罗大刚还真算不上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他才刚上初中那会,有一天,看到妹妹巧珍哭着从学校回到家里。一问,果然是被同学欺负了。他二话没说,一口气跑到学校。见学校里学生都走光了。他又去找老师讨要说法。因为事情刚发生,老师也还没弄清楚真相,他就“一怒之下”煽了老师两记耳光;还有一次放暑假,他和父亲在自己家的责任地里劳动。由于村里开会,父亲就提早回去了。结果,邻村一只走散的羊跳进他们家地里,吃了几口豆叶,他直接就将羊顺手牵回家宰了;到如今,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还记忆犹新。他还在上高中期间,父母亲私下里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春节回家,母亲大包小提的准备好吩咐他去拜年,可他倒好,跑出去把酒喝得醉醺醺地,然后到女方家里去大闹了一通,还强迫人家把婚给退了。

  多少年来,他父亲罗世礼对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着实也从来不曾心慈手软。据村里人说,多少次把棍棒都打断了;有时候,听他们家邻居说起来都会让人毛骨悚然。说从他们家屋里传出来的嚎叫声,比渣滓洞和白公馆灌辣椒水时传出来的声音还要可怕。可罗大刚一直没有悔改的意思,一直执着地遵循“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就反抗。”

  没想到的是,在自己就要远走他乡的时候,一贯强悍、并且将儿子恨得牙痒痒的父亲突然之间像似换了个人似的,从语气到面容都第一次彰显了一个父亲久违的慈祥。

  从那以后,罗大刚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虽然起初的那几年,家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一点信息,可在他的心理,一直装着离家时父亲那一脸的不舍。

  三年后,当他大包小提带着与那个依然贫困的山村极不协调的时尚女孩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的头发白了,父亲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埋到了后山的土坡上。从此,无论走到哪里,同年的伙伴们依然在享受的父爱如山,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回味。

  乔文富给他演绎了这么老泪纵横一幕,让他的心再一次触摸到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强悍男人,在自己英雄末路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

  罗大刚像当初离家闯荡的时候一样,硬着脖子对乔文富大声承诺道:“我干,我自己能挣钱算什么东西?我他妈还就要把着这茅坑了。李雄风想赶我走,没门。”

  “不想当逃兵啊?也就是说,我们的‘君子协定’还继续有效,那我就放心了。”乔文富倒没像罗大刚那么激动,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说着就离开了。

  “可我·····我·····”别看罗大刚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乔文富面前,他还是有些打怵。

  “我什么我?不就是那个狗屁张总吗?告诉他以后别打电话了。就说咱不干了。不过你可想好了,从今天以后我可不让你吃后悔药了,每月一百元钱,不够买盐也不够买醋,但都是你小子心甘情愿的。”乔文富还是这个脾气,他说话从来就不给别人留下丝毫的余地。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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