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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节气的密码

发布于:2020-08-27 10:5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一凡
  2020年8月22日,星期六,阴历六月初四,零点。
 
  关闭空调和风扇,独立在阳台迎候处暑的到来,感受从遥远的天际或是千年的时光里到来的真正秋意——虽然立秋已是半个月前的事。
 
  如果说秋天是四季的一场盛典,那么“立秋”则是一次大型的预演,四野弥漫的暑热,几近崩溃的忍耐,任何人一听“立秋”二字,莫不掀起心里凉爽的一角。无他,那是一份期待,一份暗示。
 
  而事实上,立秋后才是最热的末伏天,南京一带的“秋老虎”正咄咄逼人,热浪无孔不入,呼吸吐纳之间似乎都是“易燃易爆”的气息,连蚊子都不知躲到哪里凉快去了。我的家乡——北方那个叫“坝上”的地方,也才开始她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阳光粗暴,紫外线极强,再高级的防晒霜也黯然失色,肌肤裸露在阳光下超过半个小时,就会变成红紫色,甚至红肿痛痒、爆裂起皮。记得某年这个时节回乡,穿着短裤坐在表弟车子副驾上,车行到家不过四十分钟,两条腿肉眼可见的成了不一样的颜色,挨着车窗的右腿膝盖以下几成赭红,父亲心疼地说再晒半小时一定会爆皮,很疼。
 
  很疼?儿时记忆里的每一个夏秋季,佝偻着腰身穿行在金色田野上的乡民们,哪一个不是日光下酱紫的肤色和裸露的臂膀上层层脱落的皮肤?记得父亲经常在灯下用小剪刀剪掉那些白色的似乎永远剪不完的干皮,却没有听父亲说过一次疼,哪怕皱过一次眉!我没有过那样突兀在立秋后烈日下收割的经历,父辈们与天地自然最亲近的时候,我在荫凉下、文字里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并在父母远远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远离了乡村,也一点一点失去了对自然天地仰观俯察的能力。——确切的说,与我一起远离自然乡村的是整整一代人!
 
  再到我的儿子的这一代,他们的认知里,“自然”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生态公园”,节气对他们而言,除了摇头晃脑的不走心的背诵,更是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看过银河,没有赞过彩虹的他们,怎么会知道高天之下,麦浪之间,那些高低起伏的酱紫色的脸庞就是秋阳下最灿烂的太阳花,数个世纪以来,他们用隐忍,用坚毅,用简单的满足赋予秋最最热切的期待。
 
  是的,立秋就这样充满魅惑,用心底的一线凉意和一片期许抵挡四季里太阳最炙热的情欲。想想“伏”这个字,一人一犬,人形向左下,犬形位于右上,大有相扑之意。无独有偶,小时候,奶奶对我讲过,如果路上遇到狗冲你狂吠,一定不要跑,你一跑,狗以为你会攻击它,就一定会扑咬你,最好的做法是蹲下来,一则显示你无害,一则可以捡起路边的石头恐吓一下。儿时遇狗,奶奶的法子确实屡试不爽。
 
  现在想来,生命的境遇亦同样有优劣不一之时,不必要在任何时候都显示自己英勇无畏,适当的学会低头俯首,是一种忍耐,更是一种智慧。就如这立秋的节气,三伏的天。万物各自蛰伏,不必诅咒,正是在这阳光赤裸裸的情欲绵长里,“酷暑的光照与温度,都在转化出生命的神奇”,秋的甘甜与丰腴,正在暑热里慢慢酝酿。立秋之后,太极双鱼图阴阳暗换,“阳气登峰造极,朝向阴柔;炎热布下天罗地网时,凉爽却也开始一线决堤”。古老的农耕哲学在中国人圆融的人生观里凝结出无数与四季相关的优美诗句,夏木阴阴,蔷薇满院;落尽梧桐,开彻芙蓉……正是这些折射着阳光,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诗句让光阴不老,让拔离大地、在高楼上蜗居的生活不那么单调。
 
  江畔的蛙声,山间草丛里忽闪忽灭的萤火和一阵高似一阵又最终寂然的蝉鸣,伏天的酷热就这么裹挟着秋的声响一步步走来。“处暑”一到,才是秋天真正的来临,21日白天,大热了十几天后,南京的气温第一次跌回到35°C下,晚饭后带儿子在江边散步,第一次感受到“秋风入怀”的凉爽。此时,处暑来临,那就同时宣告“出伏”了,一年的暑热在这个时间点,正式宣布开始退场。
 
  “处”字的繁体写作“處”,其实就是一只蹲伏的猛虎。从“立春”开始,走过青春的躁动,降伏内心的疯魔,终于愿意安居一处。处暑,实为“去”暑,于此日,狂躁安服,阴柔渐胜,岁月开始又一个轮回里的理性思索。窗外午夜的黑暗被各种现代灯火照亮着,目光越过江边那些已然成形的江北新区地标性建筑,固执地寻找儿时秋季的星空。唇边溢出的是处暑节气的三侯:“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秋季的天空,是苍鹰的背景。或许吧,洛阳秋风里,听一听高亢的鸣叫,修一封家书,消解乡愁,拍拍风尘满袖,抬眼处还是一腔追梦的风雨无阻!
 
  曾经,处暑后尘埃不染的天空时常有苍鹰盘旋觅食,十几岁的我奔跑在收割过的田野上,追逐着苍鹰的影子。脚下是裸露出的土地的黑,镰刀过后遗留下的短短的秸秆被我奔跑的脚步踩踏出“咔咔”的声响,一如正午爆裂的阳光。
 
  鹰狩猎、雁南飞,禽鸟有它们行事的本能,“鹰乃祭鸟”,“杀鸟而不即食,如祭然”,古人的观察看似荒诞不经,知乎上有篇文章就对此大加纠正,极力强调所谓“祭”,其实是秋季鸡肥羊壮,猛禽凶兽准备好了大开杀戒,屠戮四方。
 
  然而,在我看来,那篇文章看似陈述科学,但没有温度的文字背后却恰恰暴露出我们现代人致命的弱点,正如黄耀红教授所言“失去敬畏心的人们,只在知性面前举头,不复在神性那里俯首。”——向神性俯首,不是装神弄鬼,而是明了万物共生的意义,保持对造物的一份谦卑。“向来鹰祭鸟,渐觉白藏深”,鹰祭鸟,不是去纠结鹰是否具备慈悲心肠,而是去体会时间长河里,先民对天地万物的一片虔敬;立秋、处暑、白露、霜降……二十四节气的年度轮回,是古人看到的万物各自承受的宿命,和俯仰天地之间,众生各自安好的从容!
 
  其实,我也是从庚子立秋,才开始去关注“二十四节气”,去翻阅与之相关的诗文,去向还守在农村的父辈询问关于节气的点点滴滴。然后才发现,我从小背诵了那么多年的二十四节气歌,我听了那么多年的四十八个字,我竟然对它们茫然无知。
 
  于是,很幸运自己偶然结缘的一本书——《天地有节——二十四节气的生命智慧》,依旧是三联出版的一册二百页的小书,配图精美,文字典雅,相比王力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化常识》中关于节气的阐释,也许少了些专业性;但是作者更多情感代入式的思考和体验,让书中随处是震撼神经的感动。比如“匆忙的人类时间容不下一株植物的生死或一头野兽的命运”,比如“大地是百虫的温床也是人类的供养”等等。
 
  因了这本小书,我才开始关注节气与古时历法:从周公的测景台,到玛雅人的库库尔坎金字塔;从辽代墓中黄道十二星座彩绘图到新疆出土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彩锦护膊……
 
  目光投放的越远,才越感觉更应谦卑,倘若我们失聪于自然,那么也必然失爱于大地,当自然于忍无可忍时站在人类的对面,我们要面对的就是如今的疫病横行,冰川消融……
 
  从立秋走到处暑,从酷热侯来一丝清凉,我学会聆听自然的声响,学会唤醒记忆中泥土的芬芳;感谢有一本书,让我再次反思“历史不仅仅是某种知识,更是绵延的精神与现世的生命滋养!走过处暑,依旧会有骄阳,但已经可以遥望“露从今夜白”的天地肃然;蛐蛐依旧在做最后的吟唱,学会倾听花鸟草虫里的生命天籁,学会感悟节气中宇宙的密码,生命从今或许不会再百孔千疮!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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