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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访古——定山活水翁庄昶先生随记

发布于:2020-02-27 12:4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一凡

  第一次关注定山先生还是落雪的时候,站在珍珠泉春风亭上,倚栏看着江南温润的雪轻轻曼曼的落下,落在松枝、落在竹叶、落在凝碧一般的湖面,世界洁净如琉璃、仿佛静止了一般,天地间只氤氲着淡淡的水墨香气,弥散在这山间水畔,凝结成铿铿然的那一句“万里乾坤冰雪中,百年心事几人同”。

  春季花开、夏日虫鸣、秋风落叶、冬雪枯荷,无数次来过这里,看斜阳把水面的波晕拖成长长的锦缎,听落雨把青青的竹叶奏出金玉的声响,将视线越过众生落在极目而尽的空濛处,恍惚间便能看到拄杖盘亘在这山间,将山灵水韵纳入人文情怀的一代大儒——生长于浦口定山(东门镇)的庄昶,亦可以看到他自适徜徉的身影里浓缩的那份孤傲和眉宇间不无纠结的忧愁。那是一代学者的悟道执着,是经世治国的儒生理想,是一个灵魂在荒诞岁月里的沉默反抗!

  岁月的迭变中,曾经可结草堂、可濯吾足的珍珠泉已是人们暂别都市的寄托——虽然她距离闹市也不过几站路而已,红尘里的经营计较早已悄悄渗进了这山山水水,就连水中的锦鲤都未能幸免。

  仰看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曳,一如我略有歉意的心思:世人以饕餮的胃口消费着这青山绿水时,是否会感念数百年前主持修建了春风亭的定山先生?是否还能吟出他的几句诗文?——纵然,《四库全书》收录其诗文10卷。

  经常怀疑倘若没有那时的春风亭、“天地一我亭”,没有竹杖芒鞋,曳步徐行山间二十七年的活水翁,这老山一脉是否还要晚个若许年才能进入人文景观的行列?

  毕竟再纯粹的自然美景也只有包融了某个特定时间节点上的人的活动才能呼唤起更多人的接触欲望;换言之,也正是某个时间点上的某些人物在山水间的活动才给了山川景物特定的神韵,而且这神韵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倍觉醇香。若许年后的我们穿行在山川水泽间总是有那么一丝丝莫名的触动,其实也就是因为,我们所漫步的不再只是纯粹的自然山水,而是前人的精神空域,故而,总是要多一些了解,才能在俯仰之间,感受叶脉水波中漫溢出的那些气息,那气息也不妨叫做文化传承或精神积淀。

  如斯,起居浦口,怎可不识定山?

  定山先生庄昶(1437~1499)明代官员、学者。字孔暘,一作孔阳、孔抃,号木斋,晚号活水翁,汉族,江浦孝义(今江苏南京浦口区东门镇)人。

  百度上最没有温度的解释里密封着一个丰满的灵魂,而造化弄人,这个灵魂栖居的肉身却一不小心跌落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最为荒诞诡谲的册页里。

  也许是草根帝王骨子里的那份不自信和不安全感,从太祖为政始,有明一代硬生生地把个生龙活虎的汉家文化拘谨成了“驾校”考试的科目一、科目二、科目三……不容置喙、不容阐释,所有答案不能出拟定题库的范围,所以“士子登名朝列,有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先后、字体偏旁”,的不为少数,而其流弊及今未见消褪。而另一方面,与文化格局收缩相互伴生的更是政治的昏聩,1437到1450,随便罗列一下:不间断的全国范围的洪灾、旱灾;更有明代最大的军事惨败——二十二岁英宗荒诞的土木堡之行;再到到夺门之变,分不清孰是孰非的两兄弟易位为君。

  谁还关心天下是什么?王位就是一场豪赌,而下注的裹挟着一大批牟取私利和追求官职的机会主义者。

  就在这一段天灾人祸相继横行上演的岁月里,庄昶出生、成长和求学。自古儒士多以国内政治安定为己任,内忧外患的家国局面就不可能不对接受儒家教育的庄昶产生深刻影响,“举业经书也圣功”(《定山文集》),从后来庄昶鼓励儿子参加会试考试的诗句中,我们也似乎可以看到学而优致仕以协助帝王治理天下正是儒士庄昶的追求。

  1466年(成化二年),未足而立的庄昶如愿以偿进士及第并以优异成绩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明代翰林院规模甚大,可以说是“中央政府里唯一最高贵的学术集团”,虽然庶吉士还只是一种见习生的身份,即“俾先观政,候熟练然后任用”,但“学成每得美擢”,也就是经过一定时间的培养之后都会得到提拨重用,青年庄昶的锦绣前程触手可及。

  无奈,书生的满腔抱负和生命的大好年华邂逅的是口吃、自私、任性而贪婪的一代奇葩帝王朱见深,是在比他年长近一倍的万贵妃的直接影响下的无法遏制的政府堕落,是明代史上令人唏嘘的“成化政治”。

  庄昶,这位曾被主考官惊叹“江浦何如山川而生斯人耶”的青年才俊,以儒家学者的胸怀和敏锐的政治嗅觉,将目光投注到了昏聩政坛下的民生疾苦。“蓬莱宫中悬艾虎,舟满龙池竞箫鼓。……东南米价高如玉,江淮饿莩千家哭。…”庄昶在这一时期所写的《端午食赐棕有感》诗中,表达的不是皇恩浩荡的感激涕零,而是以强烈的对比,展现触目惊心的社会现状,既有对民众的同情又是对官场的指责。

  成化三年上元节前夕,内阁奉旨让翰林院侍读官员为上元节赋诗以备赏玩之用,他与当时一同任职翰林的章懋、黄忠昭共同上了一道名为《培养圣德疏》的著名奏折,措辞严厉地指出“玩好之物,鄙亵之词,甚非所以养圣心崇圣德”,上奏的结果不言而喻,三人被施以廷杖后贬黜,加上此前因事被黜的罗伦,就是当时轰动京师的“翰林四谏”,庄昶被贬任现在湖南桂阳县通判,不久改任南京行人司副。

  至此,从中央行政集团中受人尊敬的“干部学院”里的六品青年才俊一落为从九品闲职,并且经历九死一生、脱衣受辱的“廷杖”之酷刑。史称廷杖“受杖者多死;不死,必去败肉斗许,医治数月乃愈”,透过文字都是痛彻骨髓的哀苦,就算不论廷杖受刑者皮开肉绽之苦,一介儒生,要受“露股受杖。头面触地,地尘满口中”的屈辱,也无疑是对初出茅庐的的年青人的致命心理打击。但是从读书致仕的经世治国理想出发看,庄昶是毫不后悔的,他后来所做诗“自甘薄命同衰叶,不扫蛾眉嫁别人”就是很好的佐证。

  任职南京行人司三年后,父母接连去世,成化七年(1494年),成为“公务员”仅仅五年之后,庄昶以丁忧之礼回到家乡江浦,也许是看透了官员集团的堕落,也许是失望于越来越没有信任而言的官员与帝王之间的关系,从此拒绝出仕,隐居定山二十七年,讲学授徒,诗书自娱。隐居的庄昶声望极高,与其私交很好的台阁重臣李东阳称赞其“看君清比定山泉”,陈献章则说“百练不如庄定山”,而大学士邱浚的一语“率天下士背朝廷者,昶也”,更见得庄昶在当时当世的影响之大。

  除了布衣白身,庄昶依旧关心民瘼、古道热肠、悲天悯人。他生活清贫,甚至有时以野菜充饥,却经常省下钱粮接济贫民。成化十八年,浦口闹饥荒,庄昶不但自己省吃俭用赈济家乡百姓,还劝有粮者在寺庙中施粥,以救饥民。

  我没有查阅到庄昶讲学授徒的详情,但是有幸得知明代四大才子中最有才气的文徵明曾是活水翁的高足,其《谒庄先生留宿定山草堂》“十面青松四面山”“就中何事独堪美”,诗中满满的对旧日读书时光的流连和对往昔教师的敬慕,而文徵明的一生也可见庄昶的影响。

  1494年,庄昶高龄入仕,颇为后人诟病。其入仕动机原因应该是牵扯了错综复杂的多方关系,我个人宁愿相信或许弘治时期大张旗鼓的政府改革,激起了庄昶年轻时的梦想!其中的对与错是与非在数百年后,已不是我们应该追究的细节。庄昶身后留有《定山文集》十卷。因为诸种历史和学术原因,对他的研究和评价在明以后并不是很明朗,然今后人对其赞赏与重视正方兴未艾,也可令先生泉下欣慰。

  其实,除却忠义之心、宣教授业之行、濂洛之学和天机之诗文,庄昶一生对家乡定山的人文建设也颇有贡献,至今珍珠泉风景区依旧有后人仿建春风亭(庄昶主持修建)、浦口定山寺后山,轻松翠竹间,先生墓冢犹存,墓前诗碑仍在。碑上由嘉靖年间吏部尚书杨巍撰写的诗文犹在:此老平生铁作肠,诗篇每带梅花香。若知出处惟渔父,自信粗豪过楚狂。江海高风云滚滚,乾坤正气尚堂堂。至今人到坟头上,松柏常时有雪霜。

  日前又到定山寺,大殿雄伟,梵唱声声。经智光师父指点得到庄昶墓确切的位置所在,奈何达摩院在建,夏草葱茏,上山无路,我与幼子皆凉鞋短装,不宜山行,只好暂时作罢。环顾周围千竿老竹劲瘦,依旧先生当年手植;遥听远处江风浩荡无涯,祈愿着一代学者的精神涵养可以永远滋养这狮子山下正直淳朴的风土人情。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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