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长六个指头的人（打工）

　　一直以来，王连觉得，世界充满了矛盾，比如有阴就有阳，有圆就有方，有凹就有凸，有正面就有反面，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光明就有阴影……

　　再比如，王连的双手……

　　王连到工地干活的第二天，左手的秘密就在伙伴们中间流传开了。王连的右手与常人无异，可左手却多了一截，是六个指头。那个多余的指头像一截弯折的枯树枝，从拇指旁边伸出来，乖巧而多情地贴着。

　　这个秘密在王连抹外墙时被邵文发现了。当时邵文干的也是这个活。当他有意无意瞟了王连一眼后，不由吃惊地大叫一声，样子就好像见到了鬼。王连回头埋怨他，你瞎嚷什么。邵文的眼睛还盯着王连的左手。邵文喃喃地说，六个指头……王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左手往袖筒里缩。

　　因为左手的六个指头，王连没少受过罪。小时侯大人们经常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王连的手，王连的小伙伴也喜欢掰着他的左手玩。那时候王连还不懂事。王连就把自己的手伸出去，让人家看个够，玩个够。他们就翻来覆去地看，玩，嘴里啧啧惊叹，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连还挺自豪，他乐颠颠地到家向父母汇报。没想到父亲二话没说，阴着脸就抽了一个嘴巴，还说，你个败家仔。母亲不干了，哭着喊着去挠父亲的脸，说，还不都怪你，谁让你喝酒了，生了个怪胎？这件事使王连明白了，左手长六个指头不是一件好事。自此，谁再想看或者玩自己的左手，王连都不让，非但不让，王连还用眼睛去白那些人。渐渐地，王连或多或少地得罪了一些人。

　　那些人开始还仅仅是觉得好玩，刺激，突然发现王连拒绝并且用眼睛白他们，心里自然有点恼火。所以有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给王连制造各种麻烦。如挖苦殴打王连，如咒骂王连是野种，如破坏王连的私人物品……

　　因此，王连的成长过程可谓坎坷。但令他骄傲的是，他从不屈服，始终白眼向天。这也使一部分人甚觉无趣，到后来就懒得一提王连，王连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因此，王连的成长过程也可谓孤独。

　　王连知道，那个安徽人邵文是个直肠子。果然，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工地上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王连的六个指头。个别人还特意跑过来求证。他们笑嘻嘻地问，是六个指头吗？王连气呼呼地说，关你们屁事。他们也不恼，争着要来抓他的手。王连瞪着眼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这些人才罢休。

　　连着几个傍晚，吃过饭，王连破例没去工棚看别人玩骰子，而是躺在小床上生闷气。主要还是生邵文的闷气。王连想，要不是他那张嘴，谁知道我左手上长着几个指头。王连想，为了六个指头，我吃的亏还少吗？

　　时间过得飞快。关于王连的六个指头，已很少有人议论了。工地上永远有谈不完的新鲜的话题。王连想，我的六个指头看来已过了保鲜期。他又有点满意又有点遗憾。这几天他没少看邵文的嘴。可那张嘴再没把话题转到他的左手，就好像那里是一个禁区。

　　邵文现在讲得最起劲的是工地上新来的小莲。邵文说，小莲原先在毛纺厂做工，不知什么原因被老板辞退了，就到工地找了份零活干。邵文说，小莲的奶子大，脱出来肯定也白。邵文说，小莲人长得俊，但是却怕羞，遇到动手动脚的男人，就赶紧躲开。王连嗤地笑了，鄙夷地说，那个调戏她的男人该不会是你吧？邵文急了，跳起来说，六个指头，不要瞎说，我可没占她便宜。王连条件反射似地白了他一眼。

　　小莲的活儿是给工地上的人烧水做饭。不知怎么，王连有事没事爱往厨房跑。喝点水，顺便与小莲说说话。但是，王连马上发现，爱往厨房跑的不只是他一个，工地上有很多人都喜欢到那个地方去，也包括邵文。有几次，王连走到半路，看见有人与小莲嘻嘻地笑得正起劲，只好转身回去。王连叹口气承认，不是厨房吸引了自己，而是小莲吸引了自己。

　　有一天就发生了那件事。那时王连已经一百八十度转弯，打算走掉。忽然听到小莲在喊救命。他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转身跑过去一看，见刚才还笑眯眯的那个男人已经在动手了。他把小莲死死地压在身下，嘴像猪一样拱向小莲。小莲扭着头，在拼命挣扎。王连的血液砰地沸腾起来了，过去扯住就是一巴掌。那个男人爬起来跑了，临走时，冲着王连挥了挥拳头，说，六个指头……

　　这件事不久就成了工地上的新闻。王连感觉人们看自己的眼光在悄悄地转变，都开始喜欢与他交朋友。尤其是小莲，对王连的态度格外亲近。每次遇见王连，总是柔情脉脉地看他，看得王连有些心猿意马。王连就整天恍恍惚惚地想着小莲，吃饭想，睡觉也想。他感到自己真的无法忍受了。有一次王连喝了两瓶黄酒，醉醺醺地跑到厨房，大声地对小莲说，给我做老婆，你肯不肯？当时厨房里还有几个人，听了这句话都明显坐立不安。小莲也呆了一下，脸红红地，低下了头。王连走过去，摇树一样摇了摇小莲说，痛快点，肯不肯？小莲抬起头来，用一种幽怨的声音说，你这个人，真是的。

　　王连和小莲就成了严格意义上的一对恋人。工地上有多少男人望小莲而兴叹，王连才顾不上呢。王连只记得没事就往厨房跑。可是有一次，王连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王连第一次摸小莲的手。一摸，王连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原来小莲的右手只有四个指头，食指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树墩”。王连的心痛了一下。这时，小莲把右手抽了回去，淡淡地说，是在毛纺厂干活时轧坏的。王连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把左手放到了小莲的右手旁边，笑笑说，六加四，等于十，不多不少，正好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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