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住（三十一）

 

 

　　下午两点，周利民把迟兴杰堵在了办公室里，他拍着迟兴杰的桌子，直着脖子，声音又急又硬，事情弄成这样，你怎么说，你得给个说法，这事不能这么了了。​我跟老婆没法交代，跟病人没法交代。迟兴杰也板着脸，说，你也是学医的，你应该清楚，手术没有百分百有把握的，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我该做的都做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希望这样的。迟兴杰为自己辩解，已经辩解多少回了，他都记不清了，重复来重复去还是那几句话。如果换做是别人，不是丈母娘，周利民都能理解，可是，这事摊在丈母娘身上，他就理解不了了。妻子那边他没法交代啊。迟兴杰是他的同学不假，但是，大学毕业后，周利民又继续深造，读硕读博，后来就在医学院教书了。迟兴杰呢，毕业后就工作了，后来也去进修了，再后来进了人人眼热的省人民医院，俩人走的是不同的道路。周利民没有临床经验，是科研型的学者，迟兴杰却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又是有名的心脑血管医生，也算是专家了。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俩人都各说各有理。其实道理周利民是懂的，但是他的老婆何飞燕不懂啊。他的老婆整天哭哭啼啼地找他要人，还说，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绝不饶他。何飞燕的纠缠不休让周利民心灰意冷，他后悔当初和她结婚。婚前，他对何飞燕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看她漂亮，又能言善道的，就被她迷住了。婚后，他才逐渐看到何飞燕的缺点。这么多年都忍了，周利民的心思都放在了教学上，放在了儿子身上，他对何飞燕是能迁就就迁就，实在没办法了，就躲的远远的。

 

　　但是，他和何飞燕有矛盾，却从未想过要牵连到别人，特别是长辈，这点，周利民是是非分明的。他焦急地望着迟兴杰，希望他能说些让他宽慰的话，至少让​他看到点希望，但是，他陷入了失望里。迟兴杰本着职业道德，说，手术情况因人而异，谁也不能打包票，作为医生，他尽力了，病人能不能醒，有没有救，只能看病人自身了，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周利民没辙了，他不敢去重症监护室，何飞燕和她的姐姐妹妹弟弟都等在那里呢，他不敢去触霉头。

 

　　周利民走出大楼，来到院子里，走进旁边休息区的绿化带里，​他在长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他感到烦恼。他对医院是陌生的，他整天忙于教学，接触的最多的是学生，是健康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医院里，他却看到了伤病的痛苦，感受到了病痛给人带来的伤害和折磨，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折磨。身体上的病痛可以医疗，可是精神上的呢？怎么才能排解呢！

 

　　太阳在慢慢地西移，阳光的热力在一点点地减弱，他在长椅子上已经坐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他没地方可去，他又不能自个儿悄没声的回去。他不能扔下病人不管，不能扔下丈母娘不管。他目光无神地看着人群走近又走远，心里却没有主意，他知道自己没有话语权，只有迟兴杰有话语权。迟兴杰只说了要等，这已是病人住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了，情况似乎没有任何好转。周利民的心揪了起来。如果当初自己不插手这事，如果迟兴杰不是自己的同学，如果主刀的医生不是迟兴杰，那么，他现在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根本不必责备自己，也根本不会受到责备，他怪自己多事，心想好人做不得，即使是亲人也是这个理。

 

　　周利民觉得自己被拖进了深渊里，深不见底。如果病人能好起来，能没事那自然一切都好。可是，如果病了好不了，那就麻烦了，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光是何飞燕就够他受的了。

 

　　周利民感到六神无主，何飞燕的电话又追到了，问他迟主任怎么说，周利民只好实话实说，何飞燕就又在电话里抱怨开了，话匣子怎么也关不上，充满了埋怨和担忧。周利民按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手机却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