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二十四）

　　二十四

　　心怡自从担任朱庄公社的文化站长兼宣传队队长后，如鱼得水。她个性外向，充满激情，能歌善舞，热心交往，使她的潜在能力得到充分地发掘。她整日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像阵风一样吹来飘去。心怡任职一年多来，走遍朱庄公社所有大队，帮助各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教队员们唱歌跳舞，组织他们排练各种文艺节目，把整个朱庄公社的文化艺术氛围搞得浓浓的、火火的。她就像是从南京飞到朱庄公社的白天鹅。她飞到哪里，就给那里带去欢声笑语，带去阵阵歌声。贫下中农都称她是南京来的小天使。

　　心怡热情、大胆而有魄力的工作，使朱庄公社以往文化宣传方面的不足，得到全面的提升。公社赵书记十分高兴，多次在公社干部大会上表扬她。朱庄公社宣传队的节目，多次在全县的文艺汇演中得到大奖。朱庄公社的文化宣传工作，从此走在全县的前面。心怡更是声名鹊起。

　　1966年5月以后，心怡逐步感到国家的政治风向发生变化，各种政治活动增加，宣传队要求排演革命样板戏，各种节目还要讲阶级斗争……

　　素琴的直接感觉是:文华的学校停课了。学生可以去学校也可以不去学校。文华刚小学六年级，他不懂学校大字报上写的什么，也不愿关心它写的什么。文华不用上课，就不用做作业，整日在街上游逛。素琴天天要上班，挣钱养家糊口，就是担心文华与小混混在一起学坏了……

　　文沛所在的北京就不一样了。他回到学校整天钻在图书馆里看书，找资料，写毕业论文……他不想参与那些政治活动，不看大字报，也不写大字报，但明显感到学校的气氛不对了。北京大学首先贴出大字报后，就像点起一团火，很快波及北京各个高校。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文沛不愿参与其中，但是他敬重的黄教授都成了这次斗争的对象，被冠以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许多大字报批判。有的大字报还把矛头指向他主持搞的个旧铅锌矿的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的勘查报告，说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发起进攻的炮弹……

　　个旧铅锌矿因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问题，立即形成两派。反对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的造反派，还组织人到北京，要将黄教授揪到个旧铅锌矿去批斗，指认他是坚持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的老矿长的后台老板……

　　文沛坐不住了，书读不下去了，论文写不下去了。整个北京城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他立即联系小黑豆等同学，也组织起造反派的战斗队，要保护黄教授。一场围绕黄教授是保还是批的斗争，迅速展开。

　　文沛和小黑豆将黄教授悄悄藏进图书馆大楼内，因为图书馆他最熟悉，他认为最安全。但是强烈要求批判黄教授的那派学生，找不到黄教授，立即与文沛他们发生冲突。双方口诛笔伐，大字报满天飞，有时争论得过激还动手。

　　文沛叮嘱小黑豆:"黄教授的藏身之处，千万要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让他们找到，抓走，批斗……黄教授年迈多病，后果不堪设想。"

　　小黑豆点头称是，说:"我们负责黄教授的一切生活和安全，你就放心吧。"

　　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批判黄教授的造反派组织，知道了黄教授就藏在图书馆，立即组织大批人马冲进图书馆大楼。文沛和小黑豆等人，终因寡不敌众，筑起的围墙被冲垮。黄教授被他们带走了……

　　文沛和小黑豆商量如何营救黄教授。

　　文沛说:"黄教授是我国地质界铅锌锰的专家，国宝级人物。他要是有三长两短，是国家的重大损失。现在黄教授被抢走，凶对吉少。我们必须尽快营救。"

　　小黑豆说:"我们立即去侦察，了解到黄教授关押之处，就想尽办法将黄教授救出，然后转移到校外，那就安全了。"

　　文沛说:"好。等你们侦探到黄教授关押的地方，我们立即就去营救。你现在就出发去找。我去组织人，半夜开始营救。"

　　……

　　半夜十二点后，热闹异常的校园又恢复平静。文沛带着小黑豆等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来到教学大楼后面。

　　小黑豆指着教学楼说:“黄教授就关在三楼的教室里。我顺着下水管爬上去，将黄教授从窗口接出。你们就用绳子将黄教授放下。”

　　文沛说:"好的。你要小心，轻手轻脚，别被他们发现。"

　　小黑豆脱掉鞋子，顺着教学楼后墙的下水道，爬到三楼，然后沿着窗台，慢慢移到关押黄教授的教室。他抬头往窗子里看，黄教授躺在用课桌拼起的"床"上。他轻轻打开窗子，爬进教室，蹑手蹑脚来到黄教授身边，对黄教授说:"我们来救你了，赶快起来跟我走。"

　　黄教授已无力起身，哽咽着对小黑豆说:"你快走吧，你被他们发现就不得了啦，我是走不了啦。"

　　小黑豆没理他，强行要将黄教授扶起来，背上肩。可是，黄教授不配合，死活赖着不肯走。

　　"咚……"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撞掉落地。

　　"什么人？"看守黄教授的造反派立即冲进教室，见是小黑豆，立即将他抓起来，赶出教室，赶出教学楼。

　　文沛和小黑豆们营救黄教授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黄教授被押上台批斗。昔日儒雅风度的黄教授，已被折磨得风貌全无。文沛心疼地见到的黄教授:长长的白头发包裹着一颗枯萎的脑袋，浮肿的眼袋耷拉着，两眼已睁不开，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又深又黑，戴着高帽子，颤巍巍地站在台上，接受批判。

　　文沛和小黑豆坐在台下。当天烈日髙照，气温在摄氏三十五度以上。天气闷热，参加批判会的人拥挤，批判黄教授的火焰更烈。

　　突然，黄教授摔倒在地。文沛和小黑豆立即跳上台，扶着黄教授下台。文沛背起黄教授往医院跑。小黑豆紧紧地跟在后面。几个造反派追上来，想把黄教授抢下。小黑豆将他们拦住，厉声吼道:“黄教授都要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我们送他去医院。"

　　……

　　文沛一路跑，一路喊小黑豆，"快，快……"但是，他已感到黄教授的呼吸十分微弱。他立刻让小黑豆把黄教授扶下，到路边歇会再跑。

　　黄教授拉着文沛的手说:"我恐怕不行了。你们定要将尚未完成的个旧铅锌矿的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坚持下去。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铅锌锰矿勘查工作也要尽快进行……"

　　文沛见黄教授似乎已奄奄一息，立即背起黄教授往医院跑……忽然，文沛感到黄教授已失去支撑力，像泥一样贴在他身上。他让小黑豆看看，黄教授怎么了？

　　小黑豆用手捂住黄教授的鼻子，立刻大哭。

　　黄教授，一代铅锌锰矿的大师，就这样惨死在文沛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