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十九）

　　十九

　　云南省个旧铅锌矿的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的报告，今天将要进行专家评审，黄教授和沛文作为此报告的实地勘查和报告人，受邀到会接洽咨询。

　　早晨，北京地质部的会议室里，分管副部长和各路专家已入座，黄教授和沛文坐在旁边，随时对专家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

　　个旧铅锌矿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的报告，早就印发到每位专家手中，会上每个人都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充分发表了意见，绝大多数专家均认为，个旧铅锌矿已开采数十年，矿源基本枯竭，这次北京地质学院黄教授带队实地勘查，提出了有实际，更有理论的报告，为个旧铅锌矿的新生，找到了新矿源，这是个旧铅锌老矿获得新生的极好机会，但新矿源的规模、品位、价值如何？两位曾到过个旧的专家仍提出置疑，担心国家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的矿改造和新矿开发，最后不能取得预想的效果，而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

　　主持会议的副部长请黄教授对专家提出的疑问作答。黄教授讲完后，请文沛补充。文沛立即从地质包里取出数个在个旧铅锌矿周边采集到的标本给各位专家看，并以详实的科学数据告诉各位专家，"我们在个旧多处采集的矿样标本均逐一进行了检测，分析和总结。第一，铅锌矿的矿源面积很大，方圆几十公里多处有极高开采价值的矿源;第二，这几处铅锌矿的品位均属中上等，含铅锌比例，经过精选后，可达百分之三十以上，远高于国家地质部颁发的百分之二十的标准;第三，铅锌矿藏的广度和深度及蕴藏量，保证开采五十年以上，没有问题。我们勘查组认为，个旧铅锌矿的改造和新开发是极具价值的，将为个旧铅锌矿迎来新生，将为国家提供更多的战略物资。"

　　文沛的讲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会场引起强烈的反响。又经过一番热烈的争论，主持会议的副部长宣布散会。他将把会议上的意见，整理成文，上报地质部党委研究决定。

　　文沛开完专家评审会，春风满面，风光无限地走进宿舍，小黑豆立即问:"怎么样？有希望通过吗?"

　　文沛信心满满地说:“希望很大，绝大多数专家都称赞我们的报告，就等部党委研究决定。"

　　"那太好了！我们大学毕业就到个旧去大干一番，好吗？"

　　“好啊!我们俩一起去，为个旧的新矿开发贡献力量。"

　　……

　　心怡焦急地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她天天站在门口等邮递员问，还多次跑到学校了解情况，已有许多同学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时间已是八月下旬，九月一日新生就报到入学了。八月底还拿不到录取通知书，就肯定是落榜。

　　心怡近日已寝食难安。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素琴看她焦急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天也吃不了多一点，又不敢问，生怕惹她难过。终于难熬的八月结束了。心怡知道自己已名落孙山，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要死要活……

　　文沛接到妹妹来信，万分焦虑，担心妹妹过度伤心而干出傻事，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回南京，陪伴妹妹，安慰妹妹。但是，学院已开学上课了，他走不开。怎么办？他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上铺的小黑豆。小黑豆安慰他说:"人生决不是只有上大学一条路，条条道路通罗马，考不上大学就找工作，同样能干出一番事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好好安慰你妹妹，让她别悲伤，向前看。"

　　文沛想想也对，就把小黑豆的建议写信告诉妹妹，并希望她尽快从落榜的悲伤中走出来，去积极找工作，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心怡将文沛的想法告诉小姨。素琴说:"这就对了。考不上大学的人多了，就不活了？找工作，对，我帮你想想办法。"

　　素琴又一次敲开白下区政府办公室的门。蔡萍见素琴，立即热情让座，倒茶，一番热乎乎的聊天后，素琴说明来意。蔡萍说:"这没问题。我帮你想办法，找有关人联系一下，应该能解决。你放心吧，回家等消息。"

　　素琴满心欢喜地走出区政府大院，赶紧回家把消息告诉心怡。心怡听后也挺高兴，就说，那就先找个工作再说吧。

　　数天后，蔡萍骑车来到福安里七号，告诉素琴，工作找好了。她连夸蔡萍，"还是你本领大，这么快就替心怡找到了工作，谢谢你！"

　　素琴喊出心怡，心怡极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问:"什么工作？"

　　蔡萍说:"街道办的工厂，替南京火柴厂加工火柴盒。上班地点很近，就在区政府后面。"

　　心怡一听，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读了十二年书，高中毕业去街道工厂，和大伯大妈们一起糊火柴盒，那不是大材小用，让人笑话吗？

　　心怡不愿干，但又不好一口回绝，只能说:"谢谢您，让我想想，过几天再答复您。"

　　蔡萍走后，心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素琴。素琴说，“那我再去找她，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素琴无奈，再次走进蔡萍办公室，对她说:"心怡不愿到街道工厂，要进国营大厂或其他好的单位……"

　　蔡萍说:"这就难了。那是挤破头的事，还要找到关键人，还要……"蔡萍没说明。素琴一听就心领神会，立刻说:"这个我懂，送礼我来准备。"

　　“我们是老同学。我也不瞒你，以前我帮人找过，花点钱，送点礼就能解决，关键是找对人，我替你打听打听，你等我消息。”

　　"好的，谢谢你。"

　　素琴回到家，左思右想:找好工作送礼，人之常情，但送的礼不能太薄。送大礼，就得多花钱。现家中没什么钱，这么多年买房，补贴家用已将从梅家大院带出的钱已耗尽。怎么办？这时，她想起家中还有一只金锁，是心怡出生时，她爷爷送给她的出生礼物。当时她刚到梅家大院，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金锁，足有两百克。她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换钱补贴家用。现在为心怡找工作，花掉也算物有所值。于是，素琴从箱底找出包得好好的金锁，放在手心，挺沉的，这么多年了，还熠熠生辉。

　　素琴拿着金锁走进心怡房间，对她说:"这是你爷爷送给你的金锁，你拿去卖了，我们要钱买礼物送人，帮你找工作。"

　　心怡棒着金光灿灿的金锁，把它放在胸口，仿佛感受到爷爷的温度，依稀体味到妈妈的关怀。她这时才想起，离开爷爷时她才六岁，时间过得真快，离开爷爷都十多年了。他至今渺无音信。心怡想到疼爱她的爷爷，把金锁放在手心，反复端详，真舍不得卖，这是爷爷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信物。但是，不卖又从哪里去寻钱送礼呢？……

　　第二天，素琴让心怡坐公交车去鼓楼的大金店去卖金锁，听说那里的收购价高，可多卖点钱，并叮嘱她，“你路上要小心，不要丢了。"

　　心怡默默点头，右手拿着金锁，插入口袋，这样就能保证一路上，手都插在口袋里，抓住金锁，不会丢。

　　心怡从杨公井站挤上公交车。今天公交车上的人真多，她一只手仍抓住金锁，放在口袋，仅一只手抓住坐椅，勉强站稳。公交车行至大行宫左转至中山东路。公交车转弯时过急，将车上的人甩到一边，心怡本能地将抓金锁的手抽出，双手抓住椅子，才避免摔倒。车行稳后，她立即警惕地将右手又伸进口袋，抓住金锁。公交车到新街口后，右拐向鼓楼直开。当公交车快到鼓楼车站时，车前有一人横穿马路，司机突然急刹车，心怡将要摔倒。她又本能地抽出右手紧紧抓住公交车上的横杆，方才站稳。这时公交车车门打开了。车上的人一涌而下，心怡也被人流裹挟着下了车。

　　心怡下车站稳后，她才想起口袋里的金锁。当她将右手伸进口袋时，立刻吓傻了，金锁不见了。一定是在公交车上被人偷了。她赶紧追赶公交车，招手让公交车停下，可是公交车已经走远了。心怡绝望地望着远去的公交车，一下子瘫倒在地。

　　……

　　心怡想，这下完了。金锁被偷了，她有何脸面回去见小姨？她哪有钱去送礼，找工作？……

　　心怡伤心地坐在马路边上落泪。她坐久了就从鼓楼往新街口慢慢走。走走，歇歇，走走，歇歇……边走边流泪。她走到大行宫时，眼泪已经流干了。

　　夜幕已降临，她一天都没喝一口水，一天都没吃一口饭……她浑身无力，瘫坐在九龙绸布店门口。

　　福安里七号内乱成一团。素琴见心怡从早晨出门，至今未归。前后找遍，抱着儿子文华到处问人，都说一天没见到心怡。

　　素琴急了，叫武俊赶紧骑自行车出去找……武俊终于在杨公井的九龙绸布店门口找到心怡……